毕业后 结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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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疯狂地打英飒的电话。关机,关机,一直都是关机。我给他发短信,没有回音。直到半夜三点,他才到我住的酒店来找我。来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很疲倦。他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只是抱住我,紧紧地,好像要用尽全力。那是第一次我觉得,原来爱,可以令人如此丧失理智。明明知道他已经骗了你,还在骗你,却仍要不顾一切地去爱……”
毕绿将脸埋在一块植绒毛巾里,不想让我看到她的眼泪。
是谁说的,女人之间的友情,其实是用一个又一个秘密去交换的。那时候的毕绿还多年轻,容貌青葱。我想如果我们俩都能有一面镜子,去照一照当时的自己,又会生出多少感概?但毕绿是那样的女子,纤瘦,却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人世无常,所以她坚韧,坚韧得在旁人看来有些顽固和自以为是。她的脾气时而暴烈时而忧伤,却正因为如此,年轻而热烈的身体才会吸引得住英飒整整五年。虽然到最后,英飒还是逃脱不了所有已婚男人对年轻少女的劫,一切黯然收场。
楚鸿平和地叙述着自己。我不响,听着。这是唯一一次,他说,我听。仓库外一直都还在下雨,风大得直震窗框,咯吱咯吱,好像随时要把它们卸下,瞬间吞噬掉这一对男女。说到最后,楚鸿也哭了。他的哭声很奇怪,是呜咽。半长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只低头缩进双手中,想把所有情绪都藏好,却收不住哭声。我伸手去拉他,想安抚他的情绪,可他突然之间在沙发上桎梏住我,俯下头来吻。这一系列动作很迅速,让我连片刻思考的时间都不曾有。我愣住了,由他吻,由他搂,由他褪光我所有的衣服。
我们像是两条干涸的海鱼,饥渴,冷。他打开所有的Jinbei灯,照在我们身体上取暖,世界白花花的一片。仓库北面的天窗终于抵不住狂风,卸落下来,玻璃散了一地。风肆无忌惮地闯进来,想分开我们,可我们谁都没有去理会。我也迷乱了,只感觉得到他嘴里有清醇的毛尖气息。我不停地吮吸,这气息混在唾液里是一种催情激素。
那一晚,我们做了很多次。有时候是他要我,有时候是我要他。这种做爱方式让人觉得绝望,真是绝望。我闻得见Jinbei灯烘照时间过久而散发出的机械味,是金属发热后会有的气味。它们真是最好的取暖工具。如果没有这四盏灯,我想也许我们没有筋疲力尽于爱欲,也会僵死在寒冷里。
那之后好几年,我在新浪上看见过一条新闻,说是意大利考古学家在意大利北部曼图亚(Mantua)工业城瓦达洛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挖出一对至少有五千年的人类骨骸。这两具骨骸发现时呈面对面双手、双腿弯曲交叠拥抱状。躺在左边的是男性,背部脊椎部位刺有一根箭。女的则是在头部侧边被射了一箭。他们相互拥抱的姿态,成为永恒的拥抱。考古学家们分析,这两人之所以呈现这种姿势,一个原因是男的被杀,女的跟着殉情,期许来世做伴。
那么,如果那晚,我和楚鸿死在仓库里,也许来日发现我们的人,会摸到两具尚存体温的尸体,还交叠在一起,也能成为永恒。有时候,我会因为这种遐想而觉得沮丧,觉得也许早日终结,便是更好的开始。可无论是哪一种终结,说起来都很容易,下定决心要去做也容易。可做起来,和做成功,就很困难,很困难。
最后,我和楚鸿都累了。我们开始笑,发疯般地笑。我从没有听见他那么笑过。我们平躺在沙发床上,除了风和细小的雨水,一点遮盖物都没有。Jinbei灯的光线很刺眼,我睁不开眼,只觉得那光芒打在眼皮上还是灼热的。
楚鸿说:“我给你拍照吧。”于是他站起来装相机。我也有些疯了,跟着他一起疯。我们像是最初那两个不谙情事的伊甸主,只凭了好奇与感觉在相互捉摸与试探。那一夜,从凌晨到天亮,我们俩都疯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走了。走的时候楚鸿还在睡。平日里他都是警觉惊醒的人,可这一次,他好像丝毫都没觉察到我的离开。外面还在下雨,比我来的时候更冷。我将另一只手插进口袋里,失落地走。至于是在失落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是失落,经过这一晚,我们终将彻底地结束;也许是失落,为何那许多次的做爱里我能感受到的只是情欲欢涨,而感觉不到丝毫的爱?
也许,我离开的时候楚鸿已经醒了,可他不知道如何把我留下来,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把我留下来,所以选择了纹丝不动,由我自己离开。走出工厂区的大门时,我哭了,像是一个刚被强暴过的女人般,含着屈辱与绝望。这种绝望从前一夜延续到天亮。现在有时候会想,倘若当时,楚鸿追出来,把我留下,我们的故事会不会从此改写呢?可他没有,所以我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生活有时候可以解答你的很多问题,有时候,却一个都解答不了。因为在它解答前,很多人已经自己做了选择。
那一夜后,我开始帮助楚鸿一起筹备他的摄影棚,像一个标准的助手和好友。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那晚发生过的事,或许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毕绿和艾贝蒂这时刚刚认识,她们俩为那一对堂兄弟惺惺相惜,成天粘在一起,也罔顾了我这个人的存在。又或者,毕绿是觉得,我拿着楚鸿的地址去找他,就应该会有一个美好的重新开始。
一直到楚鸿的摄影棚兼工作室开张,办了个小型的圈内人酒会,毕绿才知道我和楚鸿算是正式分了手。那晚我穿了条黑色的短款小礼裙,还有八厘米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毕绿是和艾贝蒂一起来的。她将艾贝蒂介绍给我:“夏天,这是谢堇,艾贝蒂,《时尚周刊》美食版的记者。”那时的艾贝蒂已经是艾贝蒂了。她和小俞分手后没多久便换了工作。虽然在毕绿看来,她的换工作里多少都有点威胁的成分在。
作为工作室的主人,楚鸿穿了一套烟灰色的休闲西装。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他穿西装,平时他最爱穿的是夹克和牛仔裤。今晚的他把半长头发挑一小把扎在脑后,看上去很像年轻时的山口洋介。毕绿咯咯咯地取笑他:“还挺像那么回事。”
英昊、瞿颖宁、顾骜也来了。他们互相都认识。这个圈子其实很小。艾贝蒂看见英昊,转身刚要走,英昊便疾步上来拉住她,把她拖去另一边说话。顾骜和楚鸿站在一起一边喝啤酒一边聊摄影棚的事。他问关于场地、租金、装修和器材的投入资金问题,以及最近在拍些什么。瞿颖宁和毕绿开始攀谈。我则在等顾姳的到来。那时候,顾姳刚从美国回来,在一间文化经纪公司里做艺术总监。从小,我们两家是邻居,所以几乎从我懂事起就跟在顾姳身后走出走进地玩了。这次把她叫来一起参加楚鸿工作室的开幕酒,也是为了介绍她给楚鸿认识。毕竟,顾姳在美国很多年,对于美国一些专门收中国当代艺术品的藏家很熟悉。
顾姳来的时候,手里挽着老公乔枫。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乔枫。他比顾姳大二十岁,是一位画家。顾姳在美国做艺术代理的时候认识了他。很快,乔枫便和楚鸿、顾骜等人打成一片,他是壮族人,热情开放,也很豪爽,笑声总是最大声的,在三号仓库里来回游荡。
我靠在小型吧台边看英昊和艾贝蒂。他们两个人站着,英昊在说些什么,艾贝蒂却不看他。我喝一口手中的香槟,坐到沙发上,想起那一晚我和楚鸿曾在上面发生过的一切,觉得好像隔了很久,像是上一辈子里的记忆,不小心在过生死桥的时候没有喝足孟婆汤而留到了今世。楚鸿再也没有提起那一晚的事,我也没有,好像彼此之前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在。
那就这样吧。做朋友。
开幕酒会后,艾贝蒂跟着英昊又去了江苏路上的玲珑饭店。据说那是李鸿章侄子当年在上海的官邸,解放后被收归国有,现在开起了一间家庭式旅馆,叫玲珑饭店。因为离报社很远,所以他们每次约在这里开房,都觉得很放心。其实这两个人心里也都明白,报社里很多人已经看出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有时候艾贝蒂和英昊在MSN上闹不开心了,午饭时英昊招呼大家一起去吃饭,唯独艾贝蒂一脸铁灰装作没听见,自己起身就走了,留下英昊一个人愣在那儿。曾经不止一次,英昊对艾贝蒂说:“好歹我也是个领导啊,你这样影响多不好。”可艾贝蒂只斜他一眼,满脸不屑。
一年前,杭州归来,艾贝蒂和英昊曾有一长段时间里不怎么说话。他们俩都觉得尴尬,艾贝蒂甚至想不起来那晚的细节,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有过什么。她照旧做她的美食记者,和大小餐厅、美食以及体重抗争。一日,她参加完某健康食品的发布会后拎了台电子秤回办公室,那是对方送记者的礼物。于是一办公室的男男女女都纷纷来“过磅验货”。艾贝蒂守着自己的秤说:“再这么踩,我要收费啦!”英昊觉得好奇,也跟在大家身后凑热闹。本来他就不比这些刚毕业的记者们大多少岁,再加上原来在北京玩的是摇滚,一直都很随性,没有架子,很多人也爱跟他玩。他上秤,七十五公斤。艾贝蒂低头看看,自言自语地说:“挺标准的啊!”说完抬起头,发现英昊也正好在看自己,就不由得心里一阵慌乱,脸也红了。英昊身后有同事赶急着喊:“来来来,我也称称。”便把他从秤上拉了下来。
英昊隔着人堆看艾贝蒂,觉得心里痒。他自己也承认,最初对于艾贝蒂的冲动是完全出自生理的,可渐渐地这种需要变成了感情。毕竟,男人也不全然是动物。
最后艾贝蒂自己上了秤,一站,就哇哇地叫,说:“惨了惨了,都快过一百二十了。”她噗地从秤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到座椅上,开始拨电话,约朋友立即马上下班后去健身!同事们“切”地起哄着从她身边散开,英昊却在座位上笑了。他笑的时候,艾贝蒂恰好去看他。这天,他穿了件格子呢的衬衫,头发新剪过。就在那一瞬间,某种奇妙的情愫开始滋长。艾贝蒂觉得许久都没有过的慌张和心跳,这一刻,又重新回来了。
读大学的时候,艾贝蒂和小俞也算是一见钟情。他们在学生会干事的选拔会上遇见,艾贝蒂恰好坐在小俞身边。他们互相看了看名牌,打了下招呼便算是认识了。很快,这两个人就在众目久久之下牵手,成为当时新一届学生会里引人注目的焦点。可也许正是因为读书时曾经那么绚烂过夺目过,所以毕业后,小俞身上的发光点逐渐黯淡,让艾贝蒂开始质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爱他。他们就好比是一棵树上的两段枝杈,在底端时靠得很近,甚至融为一体,可生长上去,却离得越来越远。
那一晚,艾贝蒂在家就拒绝了小俞的求欢。她说累了,其实心里很明白,是没兴趣。她瞪着眼睛望天花板,想起隔着人堆英昊的眼神,心里很痒。入睡后,在梦里,她看到了那晚的情形:英昊俯在她身体上啄她,一小口一小口。她有点晕,却也很热烈地回应着。一梦醒来,艾贝蒂觉得很想再和英昊上一次床。
如果一夜情只是纯粹偶然下的生理冲动,那么一夜情后产生的情愫,可能会是一种比单纯生理或者单纯心理还要来得汹涌的爱,更何况这种情愫在艾贝蒂和英昊身上都必须压抑。但越是压抑,他们俩在MSN上的聊天次数越是频繁起来,偶尔彼此之间也会说些调情的话,说过之后又久久不能释怀。
这一年的圣诞派对上,艾贝蒂和英昊都故意喝多了,最后由英昊负责送艾贝蒂回家。他们俩上了车,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去了玲珑饭店。英昊付房费的时候手都在颤抖,艾贝蒂则靠在大堂的沙发上呆坐。她心噗噗噗直跳,脑袋里什么都还来不及想,只是很想快点进房,结束这一切。
房门一关,他们便以最快的速度直入主题。英昊猛烈冲击她身体的时候,艾贝蒂喊得很大声。她觉得这一刻“谢堇”是谁,已经不再重要。他们甚至连避孕套都忘了戴。
完事后,英昊靠在床沿边抽烟。他伸手去揽艾贝蒂,长舒了一口气。
艾贝蒂用“美妙”来形容他们这第一次偷情。但一回到家,方才的“美妙”就立即变成了沉重的负罪感。她怕见到小俞。
小俞料算到了艾贝蒂会喝多,已经准备了一碗醒酒茶在小火上煨着等她回来,自己则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和大学时一样,他最喜欢玩“魔兽”,只是现在空闲时间不比过去了,只能在周末和假期里偶尔操刀试试。玩了好几个小时,已经是凌晨四点。醒酒茶加了无数次的水,艾贝蒂的手机又总是关机,他就有点疑心了。四点半的时候,艾贝蒂回来了,果然有些小醉,说喝多了手机又没电还和同事们去唱了歌。于是小俞没多问下去,端给她醒酒茶喝几口,就睡了。可睡觉的时候,他闻到艾贝蒂头发上的洗发水香气。再仔细地看看,这是明显洗过澡了。第二天,小俞在他们的电脑上登陆了艾贝蒂的MSN,并把聊天记录保存到一个隐藏文件夹里。他知道他们之间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
和英昊去玲珑饭店的次数一多起来,艾贝蒂就觉得他们应该调整一下现在的关系了。她很直接了当地问英昊,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英昊说自己肯定会分手的,因为他和女友在性格上有很大的出入,他也不够喜欢她。和她在一起,感动多于感情。
他又问艾贝蒂:“你呢?”
艾贝蒂说:“我早就想好了要和小俞分开,只等这一期房租结束。”
可是艾贝蒂没想到,还没等到三个月后,小俞就发现了端倪。他在聊天记录里看到了艾贝蒂和英昊说的话,以及约会见面的地址。小俞忍住怒火,给艾贝蒂打了个电话,让她马上回家,他说他有些话要说。
本来艾贝蒂应该是有负罪感的,应该服软,可是小俞暴怒且强悍的态度让她也强硬起来,干脆一古脑地把自己和英昊的事情都说了。说完,小俞愣了片刻,一个巴掌直接甩了过去。当晚他就整理完所有衣物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从脖子里扯下一根项链来丢在艾贝蒂脸上,扬长而去。艾贝蒂望着链子。那是他们在一起第一年情人节时她送给小俞的,一块名牌上面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这样,她瘫坐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衣橱和洗手间,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分手原来是这样的。
因为小俞离开得过于迅速,艾贝蒂有些猝不及防。她本来想等一段时间的,也可以看看英昊那边有没有动静再说,可谁料想现在一切对她而言,都很被动。其实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出于本能都会为自己多考虑,替自己留一条退路。
可惜,艾贝蒂的退路被她自己一不留神,截断了。
《毕业后 结婚前》 第二部分
楚鸿工作室的开幕酒会后不久,我便开始重新找房。
上海那么大,房产中介也很多,但我很不喜欢那些年轻着的外地来沪者中介。虽然他们走起路来很快,可说的话里十句有五句是假的,另外五句是夸大的。如果你问他们这房子到某某地铁口要多久,他们回答:“五分钟!”但这是车程,如果走路往往就要走上将近二十分钟,而且要过三条马路,等四个红灯;如果你问他们这房子大不大,他们回答:“蛮大的!”那么,房间的确不小,却堆满了房东的杂物且不肯搬走……而这些人在上海滩已经混迹了一段时日,学得一句叫做“清爽”的话。你问他这房间装修如何啊,他答:“清爽!”可想而知,等你紧赶慢赶地跟着他的脚步来到房屋面前时,装修、家具、电器,只能用“败落”来形容。更可气的是,他们有时候还会说:“这蛮有味道的呀!”
这些中介们往往并不是自己手上有房源的,他们需要通过网络来联系另一些真正的房产中介,那些人手中才握有房主的房源。成交后,租客缴百分之三十五的房租,房东缴百分之三十五的房租,两种中介便各拿一半,互不拖欠倒也合作有序。有时候,中介们会耍一些手段,先带你去看两三处十分糟糕的房子,然后跟你抱怨,你能出的房租太少了,这样价位的房租租不到好房子的!再然后三百、五百、八百地替你往上调整房租,最后你看看虽然的确价格高一些,但房子有了明显的改善,便想想算了租下了。可其实,原本并不用多出这点房租的,是中介在里面捣了鬼。那么那些同等价位的好房子都去哪了呢?全让他们租给那些原本想租更低一些价位的租客了。
在看了几处只能用“糟糕”来形容的房子后,我有些丧气了。毕绿提议让我和她还有艾贝蒂一起住,但我一个人惯了,没答应。最后,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顾姳让我试试那些开在小马路上的小中介公司。他们通常都是上海人自己开的,可信度比较高,而且拥有街坊邻居的稳定房源,要比那些所谓的“连锁中介”靠谱得多。于是,在一位上海老太太的帮助下,我找到了一处性价比很高的房子,就在原来住的地方往北走五十米。只看了一眼,我就付了订金,然后开始筹措搬家的事。
到了要真的离开那个小亭子间的时候,我心里自然地生出一些留恋来。那些窗台上纠结的爬山虎,那些一到半夜就在墙壁缝隙里穿梭忙碌的老鼠,还有厨房灶头上放着的那把因为大意烧穿了底的铝壶……还有,回忆。
摄影棚投入使用后,楚鸿明显比过去更忙了,顾姳也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广告客户的单子,几乎每天都在摄影棚里拍上一整天。我没有告诉他要搬家的事。事实上,我们连电话都很少通了,只偶尔一起吃个饭,然后各回各家。选好搬家的日子后,我开始有些烦恼小屋里的一张海报。那是那年夏天,我去兰州签售时书店替我喷制的,1.5×2两米开幅,挂满了一面墙。上面的我还是直头发,很长,垂在肩膀上,穿一条白底小黑点的吊带裙,笑。看着镜头笑。当然,摄影师便是楚鸿。当时把海报固定上去的时候,楚鸿费了不少劲,贴牢了墙面。可现在要搬家了,这海报却怎么都撕不下来。我一着急,哗,海报裂了。
搬场工人将我的家整个位移五十米的时候,我正把一个1.5×2米的自己塞进楼下垃圾桶里。塞进去后觉得心里很难受,便掏出手机来给楚鸿打过去。谁知道他一接电话便说,他在拍照,等下再说,掐断了。
这个时候我知道,不能再这么依赖一个男人,尤其当他不再是你的男朋友时。
那晚十一点多的时候,我听到楼下有垃圾车的声响。那个夏天,被带走了。楚鸿回拨我的电话,接连打了好几个,我都没有接。因为我知道,和楚鸿的那个夏天,一去再也不会回来。
就在这一年,毕绿和英飒的感情是最好的。英飒的个子并不高,却在年届不惑时还保持了良好的体形。他在公司时一年四季都穿西装,走路端直,说话稳重。在旁人眼里,即便是一个笑容都拿捏了分寸。可面对毕绿时,英飒却是另一副模样。他喜欢穿宽松的便服赤脚在家里到处乱走,喜欢吃早饭的时候听毕绿读报纸上的新闻给他听。他也会快速地说话,甚至结巴。而吃饱了,就地四仰八叉躺倒在沙发上。这个时候,毕绿心里会觉得很窝心。原来这样一个男人,在家里是这样的。他不再是那些谈判桌上不可接近的人物,也不是无数会议上发号施令的老板,他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她能够亲近,能够碰触到的男人。对他,她不是小女生的无限崇拜,也不是年轻女子的向往爱慕,而是作为一个女人想要和他紧贴着生活。所以一周里有三四天时间,毕绿是住在英飒的公寓里的。他们像所有夫妻那样周末上菜场买菜,做饭,然后看电影,散步,做爱。只是,每当英飒妻子和孩子们来电话时,毕绿都必须回避。
英飒的理由是,不希望毕绿难过。可毕绿心里很清楚,他是不希望妻子听见他身边还有其他的声音。英飒也很了解毕绿,一旦脾气上来,谁都拉不住,那么又有谁能担保,她不会在自己讲电话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扑过来对着话筒喊一声“亲爱的”?这种风险,他担不起。
所以,如果毕绿在家,英飒通常会把固定电话拔掉。他宁可拿着手机到走廊上打。有时候英飒想,这种生活还真他妈的累,两面都要防着,两边都怕得罪了,生气了,还得照顾孩子的想法。何苦呢?可对于妻子,他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了,甚至即便是亲情,也因为长期的两地分居而淡化了。想起这个女人,他只能把她同“孩子他妈”联系到一起。她长什么样呢?头发是什么颜色?穿多大的胸罩?做爱最喜欢哪种姿势?他都忘了。他们在电话里说得最多的,也是孩子。但他不会离婚,这点从和毕绿在一起时,英飒就清楚地知道。因为离婚就意味着他前半生辛苦赚下的钱,拼下的人生要拱手让人,孩子也多半会判给母亲。即便判给他,他有时间和精力去管去带吗?他又能够保证后来的妻子会对两个孩子好吗?而换一个妻子,五年,十年,十五年后,会不会和今天是一样的局面呢?如果是那样的轮回,他又何苦去离婚?只是这种心思,他最多是在心里想想。面对毕绿,英飒仍一方面重点申明和妻子感情的破裂,另一方面还要告诉她,自己一定会离婚。
刚开始在重庆时,毕绿并没有想过要和英飒有多久的往来。他们偶然在老火锅店里遇见,恰巧邻桌坐着,又那么巧两桌的酒水单错了,服务员连忙两边打招呼。他们便点头微笑示意,算是问好。离开时英飒问毕绿要了电话,再然后,一切都很自然地发生了。晚饭、酒吧、宾馆,然后是英飒的离开和无数长途电话里累积起来的感情。当时谁都没想过后来一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到了今天,毕绿觉得自己一脚踏了进去,拔不出来,她没有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可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陷在淤泥里就更深一点。她劝诫自己不去想英飒离婚的问题,反正他妻子和孩子都在北京,离自己远着呢。
这天,毕绿在英飒家中看见一份礼物,上面写着他妻子的名字:汪然。她打开一看,是枚海棠花的白水晶胸针。毕绿看着,心里很酸,想发脾气,却又忍住了,只站起来顺手就将礼物飞出了窗外。她知道英飒一定还会去买新的,可她不管不顾了,反正这些东西现在不能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其他的,她可以自欺欺人,当做没有。那么,对于那个叫做汪然的女人而言,是不是像毕绿这样的角色她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故意忍着不捅破呢?因为管得了这一个毕绿,还会有下一个毕绿,她又何苦去管?只要现在不出现在自己视线里,挑衅妻子的地位,其他的,她也可以自欺欺人,当做没有。
是的,当做没有。生活中,又有多少女人,把“当做没有”作为自己的信条来自欺欺人?如此去想,那句“女人天生需要怜悯”的话也不无道理,因为她们不光会被男人骗,心甘情愿地被男人骗,还要为了男人来自己骗自己。而这一切,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