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 结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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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绿问自己,问不出答案。
就在瞿颖宁和顾骜筹办婚礼的时候,我在大街上遇到了顾骜。遇见的时候我们俩都被对方吓了一跳,或者说是我被吓了一跳,而顾骜是被惊吓到了,因为他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女孩子。
顾骜没有跟我打招呼,拉着那个女孩的手很快地就走了。女孩子看上去年纪很小,还在读书的样子,一脸愁闷。
事后,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说:“今天看到的事能不能不跟瞿颖宁说?”
我说:“能,但你要给我一个解释。那女孩是谁?”
其实原本别人的事,我不应该多插嘴,但瞿颖宁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她不乐意结婚,是怕结婚后会像父母那样不幸福,所以我不能看着顾骜还没结婚就在外面有个“第三者”,却由着瞿颖宁走上父母的路。那样实在于心不忍。
顾骜给不出答案。他只说:“我跟她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再拉拉扯扯,不会做对不起瞿颖宁的事。”但这事,最后还是让瞿颖宁知道了。她之所以知道,不是我说的,而是那个女孩子直接找上了他们家。她告诉瞿颖宁,自己已经和顾骜好了有大半年,希望她能退出,成全他们。瞿颖宁把女孩子请进家来,把顾骜从暗房里叫出来,让他当着女孩子的面说话。最后,顾骜对那女孩子说对不起。女孩子走后,他又对着瞿颖宁说对不起。瞿颖宁给了他一巴掌,第二天却从家里取出户口簿,和他去民政局领证登记了。
我很诧异。我说:“你不是说害怕婚姻的失败吗?那么这是从一开始就存在欺骗的婚姻啊,你不怕吗?”
她看了我一眼,开始点烟,手在抖,说:“都已经到这份上了,难道分手。分手就无疑把顾骜往那个女人身边推。我不知道将来如何,但是现在,现在我放不了手。”说着,瞿颖宁哭了。这是我记忆里第一次看见她流眼泪。
她靠在“时光”的窗台上,看街上的人漫无目的地走,然后转过脸来又问我:“夏天,你说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是真的幸福的呢?无风无雨无凄苦的幸福?”
我摇头。有风有雨有凄苦,并不代表不幸福,因为幸福是在一个人心里的。
对每个女人而言,千万别在分手的时候道,没有幸福了,因为幸福是你随身的行李,而男人,只是一间房子。有时候你遇见一个男人,一所好房子,便搬了进去,住下。房子可能不大,却将你的行李装得满满的,幸福感很强。可倘若有一天,这个男人对你说抱歉,这间房子不能再给你住下去了的时候,原因一定很多。这些原因,如果从他嘴巴里说出来,那你千万要去忘记,因为那些可能是你做得不好的原因,其实只是借口。你就权当是租约到期了,必须搬走。这时请不要说过激的话,也不要闹得不可开交。你唯一该做的,就是收起自己的行李,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干净地走,离开。但千万别落了任何东西在这间房子里,因为那都是幸福,你有责任带着它们。它们留下来的话,只会被下一个主人丢弃。你忍心看见自己的幸福被人弃之若履吗?所以无论如何,对女人而言,幸福不会没有了,只是暂时你将它们收在了行李箱里。等遇到另一所合适的房子时,打开行李箱,你一定会欣喜地感慨,呀,幸福都还在。
瞿颖宁的婚礼上,那女孩子送来了六只大花圈,很悚人。她穿着新娘晚装,站在众宾客面前,沉默。顾骜则有些暴跳如雷,他支使餐厅的工作人员赶紧将花圈搬走。我在餐桌底下拉着瞿颖宁的手,用了点力,想安慰她一下。可她回过神来,对我只是微笑。我想,在她心里很清楚,这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她赢了,虽然代价看起来有些荒唐。
最后,汤姆还是走了。走之前,艾贝蒂都不愿意见他。汤姆几乎天天去艾贝蒂的杂志社等她午饭,来她们家楼下等她出来说话。可她不见,她气得要死。但每次,我们出去,她的话题渐渐地由英昊开始转向汤姆。到汤姆快要上飞机前,干脆不谈英昊了,只说汤姆。
汤姆走之前一晚,给艾贝蒂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明天自己的航班,希望她能来送他,见他。后来,艾贝蒂去了。毕绿说她是早就准备好要去了,因为晚上三点,她还看见艾贝蒂房间里的灯亮着。这一晚,艾贝蒂根本睡不着。
到了机场,汤姆看见将近一个月没见的艾贝蒂,哭了。他抱着艾贝蒂,说:“相信我,相信我。我爱你。”
艾贝蒂也很动容,可她礼貌地推开汤姆,挽着他的手去办理check in,送他入关。站在关口前,艾贝蒂吻了汤姆。吻的时候她觉得喉咙口有东西哽咽住,心脏跳得很累。她想哭,很想哭,却忽然不知道怎么才能哭。最后,他们站在隔一面玻璃的关里关外,看着对方。艾贝蒂觉得汤姆渐渐地远去,如烟。她想伸手抓,却再也抓不住了。
回来后,艾贝蒂躲在房里大哭了一场,扔东西。但毕绿说她理智尚存,因为只扔不会碎的。
戴方克去长沙出差了,这个工程项目需要一个月的驻地时间。我便也离开市区,去郊区的疗养院做封闭。可这一个月里,除了看书和去河边采一些芦苇杆,我仍是一无所出。所以,有时候我又会想,是不是任何人都喜欢找借口,来解释一个除非自己去低头认错才能解释得通的事实?就好像我自己。其实两年来写作的停滞根本不关戴方克的事,写不出就写不出了,即便是因为这个人牵肠挂肚,那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怪谁呢?在感情中,亦是。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错了,自己没用,或者自己变心了,自己混蛋,而更愿意去寻这个或那个理由,甚至在对方身上找借口,来缓解自己心理上的内疚,自我催眠一下,心想,哦,原来是这样的,我还不至于那么坏,我是无奈,更何况别人身上还有错。
因为放假了,疗养院里留下的作家很少,只有零星的几个。看门的大叔去附近农田拾了两条小狗来,成天转在脚跟边哈个没完。住在我隔壁的是一位中年女作家,她脸色一直都不太好,还经常披着一件大袄去食堂打菜,绝少出房门,也绝少和别人交流,唯一爱做的事,便是把吃剩下来的肉,分给两条小狗。所以它们只要一看见她的房门开了,便会撒腿跑过去。每周,她大约只有两三天住在疗养院里,往返市区都有车子接送。后来才听说,这个人就是《今日早报》主编的妻子,每周其他的几天,她都要去医院检查。
在疗养院的日子里,我和戴方克仍每天保持着紧密的联系,说些亲昵情话。有时候猛然想起,会觉得自己也和几年前不同了,变了,变得会去说一些心里其实并不是这么想,却知道说出来一定会让对方开心的话。但即便如此,大部分场合,我都那么去做了,去说了。哪怕心里其实很想关上手机,和外界暂时地失去联系,放空自己。
突然,有一天早晨醒来,我去疗养院后的河边晒太阳,手机落进了河里。我显得很高兴,似乎预谋了很久的离群索居生活终于慢悠悠地降临了。看着它渐渐下沉,直到看不见,我的心松去很多,显得很轻垮。初升阳光的金圈一盘盘打在湖面上,风一起,便散作一大把的碎币,几乎就能听到它们清脆的声响。后来的半个月里,我没有给戴方克打过一个电话。自己也很难解释这种行为,就是害怕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样子。对未来,无穷地恐惧。
也许,每个人都会这样,突然地,想从一种关系里挣脱出来。可我和大部分人一样,挣脱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好的或可期待的,便又在对于过去的种种怀念里,又心甘情愿地束缚回去,想安生地重新过回原来的生活。但要注意,并不是所有人在挣脱了一下后,都能回得去的。所以后来,如果要劝诫身边的朋友,我往往会问她(他):你想清楚了吗?
要想清楚的,是你对这段感情的控制力,和对与你共处这段感情的人的判断力,他(她)是什么样的人,爱你多少,又能够捱住多少寂寞与冷落。
戴方克回来后,并没有问过我那半个月的行踪。对于他那半个月在长沙的生活,他也遮盖得很好。可我还是以女人的直觉发现了异端,而这种怀疑,首先是从一张便利的小票开始的。
自从我们同居后,为了更好地照顾起居,我请了一位姜阿姨来做钟点工。她是四川人,个子不高,手脚却很麻利,也能做出比较地道的本帮菜。姜阿姨有一个好习惯,每次洗衣服前都会把衣服裤子里里外外掏个干净,然后放在一个塑料小碟上让我自己整理。正因为这个习惯,戴方克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就在那个塑料小碟上看到了长沙某便利店的小票,上面有一个日期,是戴方克出差的日子;还有三件物品,两盒杏仁露露,一盒三枚装的杜雷斯。
看见这张小票的时候,戴方克正好打来电话。他像往常那样,问我晚上怎么吃,在哪吃,几点。我没有理他,直接掐断了家里的电话,关了手机。呆呆地看着,愣住了。
愣住的时候,心里好像有很多话,想要去问,也有很多话想要问自己,却坐得纹丝不动。姜阿姨走后,关上铁门,我哭了。这是第一次,我用眼泪来表达对戴方克的失望,也由此开始了我们长达一年之久的拉锯战。这场战争中,从一开始我就输了,输在太爱他,又不肯全盘委屈自己,也输在过于敏感的神经线上。一直到最后,我才不得不承认,瞿颖宁说我小说里写的那句话,原来是真的。
人总是在慢慢成长的过程中发现一些道理,但发现的时候,早就让残酷的现实实践了一回,遍体鳞伤。
小票事件让戴方克开始了第一次的哭泣与忏悔。看着他,我还是很呆滞。他说我那半个月,杳无音信,他的工程又出现了问题,客户也在拼命地刁难他的团队。他很想找人诉苦,可……也许在过去,无论是英飒、英昊还是顾骜,两性里的背叛都不让我觉得有多意外,但这次,这次的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问戴方克:“你爱我吗?”他低着头,只是拼命地捶自己的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点头,狠狠地点头。现在回想,我竟有些后悔当时将这小票事件告诉了毕绿与艾贝蒂,因为她们第一时间就跳出来大骂了戴方克一顿。戴方克还嘴了,龃龉得不可开交。
最后,在毕绿、艾贝蒂和戴方克之间,我选择了戴方克。我对毕绿和艾贝蒂说:“先回去吧,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毕绿显得很伤心,艾贝蒂则有些生气。她们来我家原本是陪我安慰我的,恰好碰见戴方克回来才起了冲突。可现在我撵她们走,我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在她们听来,这话里的意思就是,用不着你们多管闲事。
戴方克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从小他都是由父亲一个人带着长大的。戴方克的父亲是严父,小时候只要一调皮,便会挨打,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个渴望深陷温柔乡的人,讨厌所有的严厉与约束。他喜欢女人,喜欢无拘无束,可内心,又很向往家庭的安定,是个非常自我矛盾的人。而三十岁之前的戴方克,因为长相瘦小,在人群里并不起眼。二十九岁那年,他换了一间咨询公司,职位一路做到了项目副总监,人也开始微微发胖起来,却分散着落得刚好,整个人英俊体面了起来。很多大学里的老同学在路上遇见他,都不敢认了。“是瘦猴?”他们怯生生地问一句。而戴方克自己,则对这些惊羡的目光,和公司里年轻女子们的爱慕,心觉受用。他的自信天平在三十岁那年彻底地重新添置了砝码。也许正因为如此,戴方克内心从来不曾真正安定过。他永远都沉溺在被很多人女人关注歆慕的喜悦里。如果有一天,当他发现,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爱他,宠他,愿意和他在一起时,不安感会吞噬掉他所有的自信。
戴方克在外留宿了两夜。他回到家的时候下巴已经长出了青胡茬,蜷成一团,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像一个楚楚可怜的孩子。有时候我怀疑,像我这样的女子,如果没有遇见戴方克,也许该是个被男友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姑娘。可偏偏,我爱上了一个年长我许多,内心却像孩子那样惧怕孤独与疏远的男人,所以对他,我的另一面过早地被激发了,那便是母性。
我原谅了戴方克,他主动写下保证书,上面说,再犯就裸奔。看到保证书的时候,我笑了。其实表面上来看,原谅一个人很容易,在心里大部分时间原谅也很容易。可难就难在,怎样去遗忘这件事,因为大部分女人的记忆力都太好了,所以她们心里存了芥蒂后,要去抚平就很困难。这于我,也一样。
我们如往常那般,他上班,我坐去电脑前写作,但大部分都是给杂志的专栏和报纸的约稿。我很少接《今日早报》的采访来做了,只在家里买一些书,想用阅读来打发时间。戴方克每天必定会打两个电话来,一是午饭时间,会告诉我在和谁吃饭,二是下班时间,会告诉我几点回家。因为我的父母来过我住的地方,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们,现在房子里多了一个男人,也再也没让他们来看过我,只按时每周末回家吃一顿饭,说说最近的情况,留下一些钱,然后回来。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想要独立,是必须付出代价的。你不可能再一有什么事就和他们说了,因为他们老了,需要的是好消息,而不是抱怨哭诉或者一个颓废丧劲的女儿。
后来,戴方克又照常去出差了。刚开始,他会很警觉地每天在电话里汇报行踪,并且反复允诺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我口头上告诉他不必这样,不必如悉汇报,但心里却又很迫切很想知道,他在另一座城市的每一天里到底在干什么,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只是这种想,我压抑在了心里,告诉自己,他如果不说,我也不问。因为既然说好了要相信,就要说到做到。我给毕绿和艾贝蒂打电话,想约她们出来,但她俩好像还在生我的气,说有些事,这阵子都没空。挂了电话,我也有点生气,小女孩的生气。想起念中学的时候,有几个要好的女朋友,一旦对方生自己的气,自己也会故意不理她们,存了心地疏远。那时候还不懂得去爱男孩子,成天只纠缠在小女孩的感情里了,简单,却又很复杂。
面对毕绿和艾贝蒂的冷落,我给顾姳打电话。我说:“戴方克出差去了,想找你吃饭。”
她说:“那你来我家玩吧。乔枫正好回美国了,我妈妈也在。妈妈说我们两家搬开后,很多年没有见过你了。”
我说:“好呀,那我过去。”
挂了电话,我想找一件体面又合时宜的衣服出来穿。对着镜子比划的时候,看到这一个自己。心想,在顾妈妈的记忆里,我应该还是那个剃着游泳头,胳肢窝里挂了个泳圈,躲在他们家门楣处的夏家“阿囡”吧。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每天下午都冲着他们的客堂间叫一声:“姳姳姐姐,游泳去伐?”
顾姳的家在西郊的一个别墅区里,是一栋并不算大的town house。因为学艺术出身,又在美国做了这么多年的艺术经纪,她的家装修得非常西化,而且简洁实用,曾经上过不少时尚杂志的家居版。顾妈妈很早就坐在客厅里等了,听见外面出租车停车的声音,首先跑出来开了门。我一边付钱,一边对着她招手。我用上海话说:“顾姆妈,侬好。”她穿了件洋红色的羊毛衫,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笑,冲我点头。等我下车后,走过来拉我的手。手很温热。她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我的脑袋,说:“小姑娘长大了。”而顾姳就站在门口替我拿拖鞋。
顾妈妈问了我家里的事,问我父亲现在是不是还在原来的食品厂里工作。我说早不工作了,提早退休,现在专心在家里养鱼。又问我母亲是不是还在原来的玩具厂里上班。我说也不做了,她现在在读一个老年大学,专门学习画一些山水虫鸟……将家里情况问了一遍后,她又开始问我,比如,在哪里上班啊。我说我不上班,我在家里。
她说:“哦,你结婚了?家庭主妇?”
我摇摇头:“没有,我在家里写作。”
她又问:“你有男朋友吗?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我那些小姐妹的儿子们可都一个个是光棍,三十好几了,有车有房呢!”
说到这里,顾姳“哎哟”一声推开顾妈妈,说:“妈,你烦不烦啊!你自己看会儿电视吧,我带天天去我房里参观。”
在顾姳房里,她递给我一罐汽水,说:“快点谢谢我,救你出困境。”
我说:“谢你什么呀?你妈妈要给我介绍金龟婿呢,你还坏了我的好事。”
她斜眼看了我一下,问:“你和戴方克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怎么,他就是出差了。”
我并不想再多复述一遍我和戴方克的事,因为那会让人很累。一些事情既然想好了要去忘记,重复叙述只会加深记忆,而且我怕为了这事,和顾姳会像和毕绿、艾贝蒂那样不开心,所以选择了沉默。
吃晚饭的时候,顾姳的儿子乔奇善下楼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乔奇善。他长得很白,高个,瘦瘦的,戴一副眼镜,看见顾姳、顾妈妈和我,也不说话,不打招呼,只和他们家的保姆说了声盛一碗饭,然后坐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顾姳有点生气,但忍住了,只停下筷子来说:“George,你没有看见在座的还有其他人吗?起码的礼貌,你懂不懂?”
乔奇善装作没听见,继续端着饭碗专心地吃着。
“你……”顾姳刚想开口再说什么,乔奇善突然啪地丢下饭碗,径自上楼回房去了。房门关得很大声。
顾姳气得有点颤抖,但忍住了,继续夹菜,往顾妈妈碗里夹一块,又往我碗里夹一块。我不吭声,不知道怎么去说,说点什么。
倒是顾妈妈开口了,她说:“姳姳啊,人家都说后妈难当,你就让着点他吧,别计较。”
这话不说还不要紧,一说顾姳立即火了,她说:“我怎么没让着他?我是饿着他还是冻着他了?我把他当祖宗供着,家里什么事情都不要他来操心。他倒好,二十岁的人了,连一点起码的礼貌都不懂!”
乔枫是顾姳到美国后的第五任男友。他们认识后没多久,就同居了。那时候乔奇善还跟着他母亲,一个日本女人一起生活。每周乔枫就去看一次儿子,带他出来玩,吃东西。从一开始乔奇善就对顾姳很排斥,但这也是顾姳早就猜想到的。
乔枫大顾姳二十岁。他们刚好的时候,乔奇善才十一岁,是个眼睛很大,圆圆胖胖的孩子。顾姳从心底里很喜欢这个小男孩,因为好看。她看见小孩清澈的眼睛,瞳孔那么黑圆,就觉得很心疼,想拉一拉孩子的手,可乔奇善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碰一下。他总是躲在爸爸的身后看她,也不笑,不说话。乔枫和妻子在乔奇善还没有满周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后来他也尝试着相处过几个女朋友,有中国人,也有美国人,可她们都接受不了乔奇善的性格,甚至于到后来,还有些害怕他,因为渐渐地,她们发现乔奇善清澈的眼睛里,有冷漠。这种在天真孩童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冷漠,比成年人的更令人骇怕。当时在美国已经二十多年的乔枫一直都在画画。他的画卖得不好不坏,刚够自己一个人生活。顾姳的公司当时新签了乔枫,派由顾姳全权代理。就这样,他们认识了,并且恋爱了。
在乔枫之前,顾姳在美国有一个犹他州人的男友,据说长了一双宝石蓝色的眼睛和深褐色头发,很像长大成人后的哈利?波特。当时顾姳刚到美国,还在读硕士学位,换过好几个男朋友,那个男孩子是她的同学。他们像所有学艺术的年轻恋人那般看画展、弹吉他,一起画画。她还记得一次吵架要闹分手,第二天一开门,却发现那个男孩子守在门口一夜,裹了件单薄的风衣,怀里是一把吉他。看见她,他便弹了一首Johnny Cash的《cause I love you》,唱得顾姳眼泪汪汪。有时候,放假了,他们还自己开车去海滨,在无人的沙滩上做爱,由潮水一浪又一浪地卷来,扑进鼻子里,是咸的。可热恋过去了,文化和认识上的差异,像退潮后的沙滩,一片狼藉。顾姳一直都说自己不好,她觉得和那些男孩们热烈的爱,像一团团纱布围困住自己,找不到出口的方向。
最后,是顾姳先出轨了。她在工作后爱上了乔枫。那个男孩子知道后还曾经来找过乔枫,要求和他决斗。可乔枫却像一个爸爸般,告诉那个男孩子他的路还很长,如果在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女人犯了错,以后会后悔的。
“那他就走了?”我问顾姳。
她点点头,说自己就一直躲在乔枫的房间里不肯出来。当时是真的害怕,真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那个男孩子走了。很多年以后,我在犹他州见过他。在一次画展上,他带着他的女朋友,看见我和乔枫礼貌地打了招呼。但我最好的想法是,永远都不要再见他,因为羞愧。我觉得自己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无情而懦弱,不知所谓。”顾姳说。
其实,不仅仅男人在面对旧爱新欢的时候会表现得无奈而软弱,女人也会。是人,都会。
三年前,顾姳和乔枫决定回国。走之前,乔枫通过美国律师,将孩子的抚养权要了回来。打官司之前,他问了顾姳的意见。顾姳说都可以,既然她自己不愿意再生孩子,那么有个孩子的家会比较完整。
“其实我同不同意,乔枫都已经想好了,他问我只是尊重我,也是走个过场。如果我不同意,那么,我们的婚姻一定会出现一条大裂缝。”顾姳说。可她自己也很清楚,乔奇善并不能充当一剂她和乔枫婚姻的粘合剂,并且,很可能因为他的性格,这条原本只是细浅的裂缝,会经过时间,越来越深,越来越大。但这一切都是将来的可能,人没有必要为将来的可能去过多地担心。
“不是吗?”顾姳这么问一句,好像是在跟我说话,又好像是告诉自己。
顾妈妈和保姆在楼下收拾碗筷,我和顾姳坐在她房间里说话。我靠在顾姳房间里的贵妃榻上,隔壁乔奇善的屋子里传来轰隆隆的摇滚乐声。他还喜欢在房间里打篮球,震得地板嘭嘭嘭地响。我看着顾姳,忽然很难想象,像她这么一个外表看起来强势的女人,也会曾经在年轻的时候有过对感情懦弱的时候,而且还为了爱为了婚姻做出了让步。
但,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完完全全地合拍。为了合拍和生活稳定,学会去让步,是一种能力。它有时候比起爱——这种能力,还要关键。
在汤姆离开中国后半年,艾贝蒂又和英昊在一起了。只是这时候的在一起,表面上看来,好像回到了过去,却又有了本质性的全然不同。
艾贝蒂不再执拗于英昊究竟会不会与水晓君分手,也许她是心里越来越清楚地知道:问了,也是白问;逼,还不如不逼。自己摆好了心态,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拜拜。何必你欠我一个承诺,我还你一个等待呢?可这种想法只有在刚开始的时候才能奏效,起到说服自己走回头路的目的。最初,艾贝蒂能那么想,是因为她心里还装着汤姆。汤姆也隔三岔五地从南非发来e-mail,里面字字句句都透露着深情。可渐渐地,汤姆的e-mail少了,艾贝蒂和英昊的来往多了。一切都好像绕过了汤姆这一段,又回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