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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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日后,萧棠正正经经地用古代汉语写出了一份关于锦绣庄的计划书。只是他终究是缺少经验有些地方难免纸上谈兵。司凛以此为蓝本,修改了许多细节,直至趋于完善方才召集各堂堂主来商议此事。
各人都觉得此计极妙,连着讨论了两三日,终于订好各个细节步骤。
萧棠的能力得到各人的承认,司凛琢磨着应该放手让他闯一片更宽广的天地。恰好东堂堂主李诺及其手下几个亲信被查出这一年里私吞柳天庄拨给东堂的资金十万两,便施了杖责逐出柳天庄。
司凛将东堂副堂主钱易提升为堂主,让萧棠当了东堂的副堂主。
萧棠自然乐得被重用,况且他在现代学了许多的经济理论与案例却没来得及运用,现在有了时机便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鼓捣起来。钱易与萧棠两人齐心协力,原来四堂里最弱的东堂在短短—个月里已渐有起色。
可是萧棠却累得脱了形,他本来维持人身已很吃力,现在脸上倦容更甚,有一天还晕倒了。司凛匆匆赶来,看着萧棠苍白的脸,心疼得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他会如此不顾身体地拼命就不要给他什么副堂主让他大展拳脚,还是锁在身边好好地调养一番才是。
柳天庄这次是动了真格要让锦绣庄与织锦庄相争一次。在新年前的四个月已着手准备。先收购了大量的布匹原料,与京城附近的织布坊都签订了契约,然后着手生产大量的绸缎布匹成衣囤积起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秘密地进行,没有走漏一丝风声。
等到十一月上旬,织锦庄上贡出三万匹绸缎成衣后,在货源紧张的时刻要生产供给各个皇亲贵族作年关新衣的绸缎与成衣时,却发现京城许多的织布纺都已与柳天庄签下了契约。
织锦庄的货源百年来首次出现了短缺,半个月已过去,却始终无法拿出足够的绸缎成衣。
这个时候一直按兵不动的锦绣庄将囤积起来的精美绸缎成衣一举拿出,加上前几个月司凛与柳天庄各分堂努力在皇亲贵族势力中打下的良好口碑,锦绣庄的这批货很快便销售一空。
因锦绣庄的绸缎衣衫确是精美,刺绣款式之华丽优美比之织锦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许多皇亲贵族已抛开了对锦绣庄的成见,喜爱起这些绸缎衣衫来。
玄宗的几位爱妃对锦绣庄精美的刺绣也是爱不释手,玄宗大悦之下,颁下圣旨钦点往后每年上贡的三万绸缎布匹成衣,由织锦庄与锦绣庄平分配额。
这一年,锦绣庄终于胜过了百年老字号织锦庄。
至此,朝廷这块天地终被打出了一道缺口任锦绣庄得以一马平川。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萧棠,所学得以所用,又帮了司凛一个大忙,萧棠都乐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战役大胜,司凛却很是郁闷。
能让柳天庄庄土郁闷的人天下间实在不多,除了他的大哥大姐还有么弟外,现在又多了一个人,那就是萧棠。
互通心意已过了三个多月,司凛却还没有吃到萧棠。萧棠从不肯留在柳天庄过夜,每天傍晚准时离开。白天的时候司凛将萧棠搂在怀里大吃豆腐的事倒是常常为之,可每次要脱他衣衫,萧棠便委屈又惊惧地看着他,说什么白天不行书房不行……气得司凛几乎要拿块豆腐撞死。
司凛满腹欲望没处抒发,曾经去过一次秦楼楚馆寻往日的红颜知己,却发现再美的美人也不能让自己再提起一分兴致。
这事不知为何被萧棠知道了,萧棠当时没说什么,只拿一双哀伤绝望的眼眸看着他片刻便悄然离开。
一个男人三妻四妾尚且正常,何况是涉足风月?但司凛却每每想起萧棠当时绝望伤痛的神色,心里便不由自主地痛不可当,这才发现萧棠已扎根在自己心里,痛其所痛,乐其所乐,一丁点委屈也不舍得他受。
只是萧棠与他呕气,连着几日人影不见,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便是钱易说萧棠疲倦过度晕倒在东堂。
这一吓非同小可,司凛当下便暗自咬牙立誓再不让萧棠受这等委屈。
他心里有愧疚,自然更不愿拂逆萧棠的意愿要了他,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作个柳下惠。
后来与织锦庄的较量越发严峻,两人都各忙了起来,最后半个月竟是连面也几日难得见上一次。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司凛觉得自己这正人君子已做得够本了,是时候化身为狼享用他的大餐。
恰好今日中午各堂堂主等人摆宴碧青楼庆祝锦绣庄此次大捷,司凛满脑子yin思逸想,琢磨着今日中午怎样也得将那磨人的小家伙灌醉,拖回柳天庄里丢上床,以慰自己多日来的相思之苦。
司凛与众人已酒过三巡,却还没见萧棠的身影,正寻思着是否那人义抵不住倦意睡着了忘记起来。
他正吩咐蓝衣去一趟东堂寻人,却忽然见到自己派到萧棠身边照顾他的小厮踉踉跄跄跑了上来。
那小厮衣衫凌乱,神色慌张,手臂有多处明显的青紫瘀伤和刀伤。司凛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便出了冷汗。
小厮一见到司凛,立刻大哭:「庄主……刚才、刚才萧公子被、被几个蒙面人绑走了!」
司凛腾地站起来,摔碎了手中的酒杯,箝住小厮的双肩,力道之大疼得那小厮脸上青白一片:「他可有受伤!?」
那小厮被他的怒火震慑得结结巴巴,「公子被、被他们砍伤了左臂……」
司凛脑中轰的一声如遭雷劈。带刀劫人,还毫不犹豫地伤了完全不懂武的萧棠,可见对方一开始便没有刻意要留心萧棠性命!
他的萧棠,身子单薄,没有一点内力武功护体,受了伤又被绑走,怎么活命!?
想到可能失去时时窝在他怀里睡觉的少年,司凛紧咬双唇,心里痛得好像被剜掉了那样,全身发冷。
各堂堂主虽知萧棠与庄主的关系,却还是首次见到向来冷静睿智的庄主方寸大乱,俱都呆了。
钱易因年纪与司凛相近和萧棠来了东堂的关系,与司凛萧棠都成了朋友。他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开司凛,安慰道:「庄主,萧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能知道如何暂时自保。庄主尽快想法将他救出才是。」
司凛深吸几口气,脸色阴惊,沉声道:「你说得是。若棠棠有分毫差池,我定当百倍奉还!有胆劫走我的人,应做后事准备才是。」
相比起司凛的紧张,当事人萧棠便显得冷静得多,毕竟被绑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绑架自己的人很是凶残的样子,一上来二话不说砍翻了人质再说。萧棠从小锦衣玉食,自然养得细皮嫩肉的,虽然那刀砍在左肩上,并不怎样严重却也足够痛得萧棠失去挣扎逃跑的能力了。
随后萧棠便被人很粗鲁地塞进一辆马车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劫自己的人,便被一记手刀敲晕了。醒来时已经身处一间小小的布满灰尘的废弃屋子里。
萧棠并没有被绑起来,因为他发现这所小房子的门窗都从外面锁死了,屋子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辅助的工具。萧棠打消了破门(窗)逃跑和变回狐狸溜出去的想法。
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撕下一角衣衫,去更换歹徒随便绑在自己伤口处已被血染红的绷带。
萧棠缩在角落,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变回狐狸好方便取暖,毕竟有毛总比没毛的保暖效果好。不过想了想,萧棠还是作罢,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只小狐狸。对于萧棠来说,维持这个秘密便是维持与司凛的爱情。
但是那天晚上萧棠始终没能抵抗得了,傍晚时分力竭还是被迫打回了原形。幸好劫他的人始终都没有露过面,虽然午餐晚餐都没有,可是萧棠却觉得庆幸。
他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在面包与爱情面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爱情。
第二天清晨,萧棠是在争吵声中醒来的。
萧棠还是被关在那个废弃的小屋里,原本静谧的外面却响起了不认识的人争吵的声音。
「好了!阳阳,不要再胡闹,拿钥匙出来放了萧公子!」这本是一把很沉稳的男声,却多了几分的焦虑和气恼。
回答他的是一把属于少年的声音,轻狂暴躁,仔细听着却不难听出撒娇委屈的意思。
「为什么!就是这家伙,让大哥你的织锦庄遇到这么麻烦的事,还被他们抢去了一半生意!我这是在帮你出气,你还凶我!」
萧棠终于明白原来是惹上了织锦庄,所以织锦庄那个以泼辣记仇闻名的二少爷寻仇来了。萧棠舔了舔自己被血染红的左前肢,若他现在是人形必定会微笑出来。这个二少爷其实也是率真的人,才直接用最粗鲁的方法将自己劫走,换了别的人,或许表面隐忍不发而在背后暗渡陈仓放暗箭。
织锦庄的大少爷怒道:「你请的人伤了萧公子,你还将他丢在里面滴水粒米未进,难道不知道会害人性命!」
叫阳阳的少年沉默了片刻,语气已没有刚才的嚣张:「我、我不知道他受了伤……只想给他点教训……」
「我……」阳阳还没说完,就「啊」了一声。紧接着是他大哥惊惶失措地人喊:「阳阳!你怎么了!?」
萧棠好奇起来,想到门口那里听仔细些那少年出了什么事,却奈何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正恼怒着,却听到织锦庄大少爷怒气冲冲的声音:「司公子!你对他作了什么!?」
萧棠听到司公子三字,惊喜得要跳起来,却猛然醒觉自己还是小狐狸的身体,立刻要幻化成人。
可与平常不同,萧棠这次却无法做到。他受了刀伤失了血,又将近一天滴水未进,又怎么有足够的体力支撑幻化成人?
他试了又试,幻化时熟悉的疼痛来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身体正要发生变化的瞬间却又止住了。萧棠惊慌绝望地低唤着,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自己竟无法像平时那样幻化成人。
司凛就在外面啊!若让他看到这样半人半兽的自己,看到这样一只妖精,他会摆出怎样一副表情?
厌恶?恐惧?恶心?疏离?
萧棠觉得心脏绞成一团,他痛得快窒息,绝望地低声吼着。
门外传来司凛的冰冷至极的嘲讽:「怎么,林公子,我不过点了令弟的睡穴而已,你便心疼了。可令弟聘的人不但伤了我的人,还让他忍冻挨饿将近一天。萧棠毫无内力武功,令弟可想过会有何后果!」
说到这段,司凛的声音已抑制不住微微地颤抖,显然是怒极也是怕极。听到自己来了,以萧棠的性格却不出声,小屋里一片寂静,他的棠棠,在里面难道已支撑不住了!?
萧棠蜷缩在角落,默默地落泪。
司凛是个天生的霸主,坐在柳天庄里运筹帷幄翻转天下,泰山崩于前仍笑得云淡风轻,唯有涉及自己,才乱了阵脚,再不是那个商界君王。
可是,司凛这样爱着的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萧棠因死过一次,因此一直将这段生活当成上天额外赏赐给他的生命,很多时候都对自己是一只小狐狸的事实随遇而安。
爱上司凛,他却恨起自己是个异类,配不上司凛的爱情。
萧棠心内剧痛,只想拼尽一切也不能让司凛看到自己的原形。他不顾一切想要冲破身体的极限变成人。这一次,幻化终于成功,疼痛却是往日的两倍。
萧棠因汹涌而来的剧痛而抑制不住地低声惨叫。
司凛在门外不知他发生何事而忽然惨叫出声,顿时急得撕心裂肺地大叫:「棠棠!」
「司公子,这是钥匙。」织锦庄的大少爷也觉得不妙,他并不想自己的幼弟因为意气用事而害了一个人的命。
司凛抢过去,大吼道:「滚!」
萧棠幻化成人,却觉得意识快要游离,身体软绵绵的,几次支撑不住要变回小狐狸,他用仅剩的意识想着若司凛破门而入,必定会见到自己被打回原形的情景。
于是萧棠强提一口气,爬到门边从里面栓上了那扇门,大喊道:「不要进来!」
司凛解了锁,正要开门却发现在里面栓死了,听到萧棠在里面气若游丝的话,又急又怒地哄他:「棠棠,不要闹别扭,来迟了是我不对,你不要呕气。快点开门,我知道你受伤了,不能拖!」
萧棠靠在门旁的墙前,泪流满面,再过不久自己就真的脱力打回原形了,他是宁愿死也不要看到司凛凝视他那充满爱意的眼眸染上对非我族类的厌恶与疏离。
「司、司凛,我没事,你先回去……我、我自己有事,过一天一定去找你。」萧棠说话已语无伦次了,只满脑子想着或许自己睡一觉就能恢复足够的体力幻化成人,再去找司凛。
司凛在门外听得胆战心惊,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他的萧棠是受了什么折磨才有这种奄奄一息的虚弱低哑声音!?
「放屁!」司凛急得骂起了脏话,「萧棠,你给我站旁边点,我要拆门了!」
「司凛,不要进来……」萧棠的声音全是哭泣的颤抖,「你、你会后悔的……」
司凛凝内力于掌心,对着木门便全力一击,大吼道:「我不进去才会后悔!」
他本只需用—成内力便可将这扇木门劈开,只是关心则乱,他心急如焚不知不觉便加了十成内力在掌中。
木门应声碎裂,在一片尘埃中轰然倒地。
司凛一个箭步跨入屋内,被蜷缩在墙角奄奄一息的少年吓得呼吸一窒。
萧棠蜷在墙角,左肩的白衣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却因凝固而成了暗凝的红色。萧棠清秀的脸死白一片,双眼紧闭着,牙齿紧紧咬着没有一丝血色的下唇,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司凛失声惨叫,「棠棠!」便冲过去将萧棠抱在怀里。
萧棠睁开眼睛,见司凛就在眼前,神色却更加地惊慌恐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要脱离司凛的怀抱。
「司凛,你放开我,我、我……」
司凛一双铁臂紧紧箝住他扭动的身体,逼他抬头看着自己,「你到底怎么了!那该死的家伙对你做了什么,让你避我如蛇蝎!?」
萧棠本就是情急中迸发力气才幻化成人,现在已到了极限,他意识快速地涣散,绝望中只来得及断续地对司凛道:「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的……原谅我……」刚说完,便晕死过去。
司凛瞠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怀里的情人一点点地开始变透明并且缩小,最后在自己臂弯中变成一只小白狐。
小狐狸的左前肢,有一道刀伤,染红了它雪白的绒毛。
司凛熟悉怀里这只小狐狸。
半年前,为了给大姐做生辰贺礼,自己买回来一只小狐狸。
小小的白狐纯真可爱又有灵性,带给自己许多的快乐,可最后却因没有道行灵力而被自己狠心抛弃。
然后,萧棠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同样的可爱,同样的纯真,于是自己爱上了这个聪明的少年。
司凛终于知道为何萧棠从不肯整日留在自己身边,终于知道萧棠为何眼中总有悲伤哀痛在流转。这小东西在自己身边,独自承受了多少的担心和恐惧……
想起萧棠总是畏惧地认为自己给他的幸福有朝一日会烟消云散,司凛便又是气又是心疼,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吻着他凌乱的绒毛。
「真是个傻瓜。你这么笨的小妖精,我怎么舍得放着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