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的瑞典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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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趟由北往南的火车的硬卧车厢里,有两个来中国学汉语的瑞典青年。他们是一对情侣,每个人有一个中国名字,男的叫艾力,女的叫西兰。他们在北京读书,利用假期到南方各地旅游。

火车上有许多民工,他们拖儿带女,想尽一切办法挤到硬卧间来,为了能在下铺坐一会儿,或者在走道的空间里站一会儿,总比站在人头拥挤的硬座车厢里舒服。

瑞典青年埋头看英文版的中国旅游杂志,非常认真,以致卖午餐的餐车已经过去了,他们也不抬头叫饭。硬卧铺的人大多都叫了饭,有米饭和面食,民工则嫌火车上的饭贵,吃着自带的干粮和火车上供应的开水。

也许饭菜的香味熏着了瑞典青年,他们收起了书本,开始午餐。艾力在帆布旅行袋里掏着,逐一掏出了几件衣服和一双鞋子后,把混在衣物里的面包、黄瓜和西红柿掏了出来,直接放在硬卧的皮革床垫上。西兰则从她的背囊里掏出了黄油和小刀,还有一瓶啤酒。只见他们盘着腿相对而坐,先把面包切成片,整齐地排列在床铺上,然后把面包片抹上黄油,再把黄瓜和西红柿切成好些小片,夹进两片面包里。这些“三文治”做好以后,他们开始了正式的午餐。

正在吃饭的中国旅客们大多停下了筷子,盯着瑞典青年吃午餐。大家虽然不说一句话,可是通过眼神交流得出一致意见:怎么鬼佬这么脏?食物和衣物放在一起已经太不像话,食物放在床铺上更是不可思议,不洗手拿起就吃,简直不讲卫生。那硬卧铺上躺过多少旅客汗淋淋的背脊,踩过多少臭熏熏的脚印,可他们居然把这么脏的床铺当成碟子,还吃得津津有味。

对面坐的一位中年人可能倒了胃口,把咽不下去的饭菜连同饭盒丢在走道上。

“哈罗!同志,请您把饭盒放到垃圾桶里去。”艾力有礼貌地向中年人招手,并用有力的手势指了指那只丢弃的饭盒,再用果断的手势指着垃圾桶,以不容抗拒的眼神“命令”他重新处理他的饭盒。同时,西兰也用微笑示意:去吧,这是你应该做的。两位瑞典青年停下吃饭,等待中年人的行动。

中年人抬头看看篮球健将一般高大的艾力,犹豫了片刻,无可奈何地把饭盒放到垃圾桶里去。当中年人从垃圾桶回来,开始了反击:“你们这么脏,不卫生。”

艾力和西兰不理解:“脏?什么意思?”

中年人教训开了:“那床铺多脏啊,你们把食物放在那上面,会感染细菌导致肠胃炎的;那黄瓜和西红柿在菜场里堆放的时候多脏啊,你们洗也不洗就吃;那些衣服和鞋子多脏啊,怎么能和面包放在一起,这是最起码的常识啊。你们应该用纸把面包包好,把黄瓜、西红柿洗干净用保鲜袋装好。用一次性湿纸巾擦过手以后,才能拿东西吃。你们这样子就是不卫生,懂吗?”

艾力说:“我从小就这样,没有生过病。这就叫大菌吃小菌,是中国一个医生告诉我的。”他说地道的北京话。中年人说:“环境不一样嘛,你们瑞典干净,我们这里脏啊。”西兰笑眯眯地问:“环境脏,你们没有意见吗?”

中年人喊:“怎么没有意见?意见大了。所以自己要注意卫生,什么东西都要洗干净才吃,全身上下要洗干净才上床,外出回家进门要换衣服换鞋,和人握手后立即洗手。”

艾力大笑起来:“太有意思啦。你们这么讲究卫生,可是医院里挤满了人。为什么不从环境干净做起,人人不随地吐痰,不丢垃圾,少排废气,随手拾狗粪,不随地大小便,这很难吗?”

西兰帮嘴说:“大环境干净了,个人有点脏是没有关系的,这样才健康呢。”她说着,把饼干递给民工的孩子吃,小孩吃着吃着,饼干掉在地上,西兰捡起来直接放进孩子嘴里,吹也不吹一下。

健硕的民工爸爸笑了:“老外和咱们一个样,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火车到达一个大站,许多小贩在窗前卖小食。艾力和西兰已经下车去了,他们总是争取停车机会下车跑步,跑得一身大汗才回来。

火车开动前,艾力和西兰上车,他们手里提着大把新鲜的蔬菜、各种水果和烧鸡,满脸欣喜。艾力和西兰客气地请周围的旅客尝鲜,看着那把蔬菜,大家摇摇头:“这菜还没煮呢,怎么吃啊?”旅客们也不敢吃熟食,怕熟食过期。

艾力和西兰看大家不领情,只有自己享受了。他们像野人那样大口嚼着生菜,声音像两匹吃草的马。

中年人的上铺坐着一个北方姑娘,她问西兰要了一条青菜吃了起来,她边吃边告诉旁人:“生菜其实很好吃,只是我们不习惯而已,我在巴黎的时候经常吃生菜和生鱼。”

中年人问:“巴黎的小姐一定很干净的。”意思是不像眼前的两位那么脏吧?

北方姑娘说:“才不呢。我跟老板去巴黎做时装生意,才知道巴黎的时装模特儿有多脏。那些法国姑娘几天才洗一次澡,出门就喷香水。她们穿上我们公司的服装在台上走,看上去很漂亮,可身上那股味道,和动物园的马差不多,能把我们熏得晕过去。我把她们穿过的衣服放在箱子里,就再也不敢打开那箱子了。回到中国后,我把箱子直接送到干洗店去。”

中年人听得恶心起来:“奇怪哎,鬼佬这么脏,可怎么这么健壮?”

艾力很认真地回答:“老洗澡会得风湿病的,尤其感冒的时候,是不能洗头的。湿着头在空调室里睡觉,第二天就会发高烧,我有一个记者朋友就是这样。”

西兰补充说:“尤其是妇女来月经的时候,千万不要洗头,那样会变成熊猫眼。”西兰用手指在眼睛周围上划了一个大圈。

众人都笑起来,笑艾力和西兰为脏辩护的那股认真劲儿。谁听说过,脏还有理由?

火车接近终点站,捂了几十个小时的旅客,巴不得赶快回家洗个热水澡,于是收拾好行李,等待火车入站。

此刻,艾力和西兰正从洗手间出来。艾力刮了脸,原来穿着一身T恤和牛仔裤,此刻换了一身西服,雪白的衬衣上打着整齐的领带。而西兰也脱掉了牛仔裤和棉布衫,换了一套合身的西装套裙和半高跟皮鞋,并把长发束成发髻,用金色的发夹夹在脑后。西兰的脸上还化了淡妆,眼睛施了紫色的眼影,睫毛刷了睫毛膏。

回到铺位上,艾力收拾起行李,西兰往腋下和颈脖处喷了些香水,香气立即弥漫了车厢。在众多蓬头垢面的旅客中,他们二人精神奕奕,根本没有旅途的疲惫。

“哈罗,再见了,很高兴和你们说了这么多话,我在瑞典一年也不会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西兰热情地和大家道别。“请问你们知道哪里有最便宜的旅馆吗?睡地铺也行。”艾力问。

中年人又紧张了:“便宜的旅店很脏的,那些床单上全是污垢,连马桶也没有。”

众人大笑起来,连中年人自己也笑了。鬼佬根本不怕脏,自己白操心简直多余。

艾力说:“健康的身体不怕脏,不怕脏才有健康的身体。放心,我们是脏自己,不脏别人。”他说完,他把铺位收拾得整整齐齐,把哪怕一丁点纸屑也放到垃圾桶里,才安心地等待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