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支钢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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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淡墨书香

让时间回到25年前,两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在闲聊中为还没有出世的孩子指腹为婚,她们口头达成协议,如果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那么长大后就让他们结成连理。

九个月之后,一个女人顺利地产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为一晖。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却在产前夭折,这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事隔三年后,母亲又怀孕生下了我,取名为方旖旎。

我三岁以前的童年都是和一晖相伴度过的,隐隐约约记得比我大三岁的他总是事事礼让于我,给我好吃的零食,给我好玩的玩具,还经常用他小小的肩膀背着小小的我到外面的草坪去玩。

我奶声奶气地叫他:一晖哥哥。

在我三岁生日那年,父母给我买了一架"星海"牌钢琴,从此,我所有童年的欢乐就被这架钢琴统统扼杀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牵着一晖哥哥的手去屋外玩耍了。我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关在琴房练习指法,弹奏练习曲。

我的钢琴老师是父亲轻音乐团的一位出色的钢琴家,她是一位年龄约有50岁的老太太,我怕极了她镜片后那双眼睛。

她对我相当严厉,每每当我贪玩想向她求饶的时候,她总是在我耳边灌输父母的心愿,她说爸爸妈妈一心指望我将来长大了能成为一名像她一样优秀的钢琴家。

也许因为学钢琴是父母强加给我的,所以一直以来我对钢琴有一种极端的抗拒心理。那时,小小的我根本不懂钢琴家是什么?只是在下意识当中以为钢琴家就是用一辈子在钢琴上弹来弹去的人。

我自从开始学习钢琴,就很少见到一晖哥哥了,听母亲说他进学校当了一名小学生,我在心里羡慕极了,恨不得自己也快快长大,长得和一晖哥哥一样大,我就可以和他一同上学校。

刚开始学琴的那段日子,我的小手指头和小屁股都被磨起了茧,爸爸妈妈虽然心疼我,可他们仍不放弃对我长大成为钢琴家的期望,他们说等学琴的苦日子熬出了,好日子就在后头。

父母的这一做法极像张爱玲那位受过西洋文化熏陶的妈妈,强迫张爱玲学习弹钢琴,学习怎样做一个古典的淑女,我后来之所以会成为"张迷",一部分原因是欣赏她的才情,另一部分大概就是因为我们有相似的童年经历。

那是一个练琴练得晕头转向的傍晚时分,我听到窗外有人在吹口哨,扭过身回头看见一晖趴在我家一楼的窗台上。他拿着一个自做的蜻蜒形状的风筝约我随他一同去外面的草地上放风筝,我在一晖的帮助下越窗而出,他走在前面牵着我的小手,我兴奋得蹦跳起来。

自从这次偷玩成功后,一晖就经常在放学之后把我从窗户里营救出来和他一同到外面去玩,终于,我们的小把戏还是被大人们发现了。

那天下午,母亲提前下班回家,发现我不在琴房练琴,惊吓得发动左邻右舍四处找我。当他们在一晖学校的操场上找到我,看见我和一晖正在一起快乐地追跑着,母亲没有责怪我们,她记起了在她怀第一个孩子时对一晖妈妈许下的承诺。

学琴的最初三年苦日子熬出头了,我成了音乐学校附小的一名小学生。

我的学校和一晖的学校相隔五分钟的路程,我们相约着一同上学,一同放学回家。每次他都像个哥哥一般送我到校门口,又准时在放学的午后到校门口等我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考上了高中,一晖也进入了本市的一所理工院校上大学。

我们见面的日子少了。高中的课程比小时候练习钢琴还要令我头疼,每个周日,我都死缠着已是大学生的一晖为我补课,我偏科,理科成绩最差,要命的是一晖恰恰和我相反,他的理科成绩总是拿满分,学习优秀的他是我楷模,我甚至有些钦佩他,那么难的数学题他轻巧地就解答了。

每次我都不安地问他,我是不是很笨?他安慰我说:"你是弹钢琴的料,我是学理工的料,我们各自的专长不同而已。"

痛苦的三年高中熬出头后,我顺利地考入音乐学院音乐系,上大学的第一天,已是大三学生的一晖送我到学校,为我安排好住宿,办理好报名手续后才离去。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事事都由他来照顾我。在我眼里,他既是我童年的玩伴,又是我的好朋友加兄长。

我所就读的音乐学院音乐系有20个学生。只有我学琴的时间最长,长达十五年的学琴生涯,我的喜怒哀乐全镶嵌在那数十个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在大学里,我的钢琴老师是位二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名字叫韦康,他毕业于本校的研究生,他是音乐系惟一一个留校的学生。我们既是校友又是师生。

韦康弹得一手绝妙的钢琴,我时常想,像韦康这们出色的钢琴手应该是在各种各样的舞台上演奏,而不应该是在三尺讲台上为我们讲课。

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开始喜欢上韦康教的钢琴课,只要是上韦康的课,我从不缺席,只要是他在课堂上布置的曲子,我一定在课下好好地练习,我所有的勤奋和努力都是因为韦康是我的钢琴老师。

在众多的学生当中,韦康一直比较看重我音乐天赋。

每次钢琴课,他对我辅导的时间最长最有耐心,他知道我身为轻音乐团团长的父亲一直希望我能不负重望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钢琴家。

是一个周末,一晖来学校接我回家,同宿舍的室友起哄说他是我男朋友,我解释说他是我"姐姐"的男友,同学们不解身为独生女的我为何要这么说。

一路上,在一晖面前,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韦康。一晖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我惊讶地看着他一语不发的样子,他就无可奈何地冲我笑笑,我没有当一回事。

回到家后,在饭桌上,我又当着一晖的面在父母跟前把夸奖韦康的话重复了一遍,爸爸对韦康产生了兴趣。他说能让我信服得五体投地的肯定有他不凡之处。爸爸提出有机会我邀请他来家中做客。

那一晚,一晖明显话少了,他吃完饭就起身告辞,我没有挽留。

回学校再见到韦康,我转达父亲的邀请,没想到他欣然地同意,而且时间就定在下一个周末。

第一次,我拒绝一晖来学校接我。生平第一回除了一晖之外我又带了一个男孩回家。

韦康在我家出色的表现很快迎得爸爸的认可,只有妈妈说她还是觉得一晖这孩子更诚实更适合我,我自然倒向父亲这边。

在我琴房里,韦康坐在地毯上听我弹奏《少女的祈祷》。我用心地弹,他用心地倾听。琴房里只有我们两人,这种时刻,爱的故事很容易发生。

我的初吻就是在这一晚交给了韦康。

我和韦康的师生恋很快在学校里传开了,同样很快也传入到一晖的耳朵里。他来找我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我肯定的告诉他,我爱上了韦康,他也爱上了我。

一晖什么也没说,但他失望的眼神震惊了我,我这才知道,他一直在默默地爱着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他的新娘。

大学四年很快一晃而过,我分配到父亲的轻音乐团当了一名钢琴演奏员,韦康在我面前流露,他也厌倦了这种教书生活,他有意像我一样做一名专职的钢琴演奏员,我恳请爸爸将韦康调到轻音乐团,爸爸说待有机会就调他过来。

这期间,我和一晖很少联系,只知道他大学毕业去了一家设计院做一名工程师。

是在我和韦康快要结婚的前夕,我为他收拾零乱的单身宿舍,我在他的枕头下无意中读到了他的一篇日记,日记中记录了我们的恋爱的经过。最后一段写着为了实现成为钢琴家梦想,为了调进轻音乐团,为了拥有舞台上辉煌,他利用了我对他的感情。

我拿着手中的日记本,感觉有千斤重,我不敢置信韦康对我竟怀有欺骗,我以为我和他的爱情是纤尘不染的呀……我泪如雨下,冲出了他的宿舍。

我把自己关在琴房里,任凭双手胡乱地在琴键上敲打着,手指受伤了,流血了,心在剧烈地疼痛。

有一双大手用力地盖住了我的手,一晖沉稳的声音告诉我,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我的左右,我伏在他肩上泪流不止。

我哭累了,拿起琴盖准备合上,我对一晖说:"从今以后再也不弹钢琴了它几乎害了我。"

一晖认真地对我说:"那你就再为我弹一首曲子吧。"

"哪一支曲子?"我反问。

"就是那首你弹得最好的《梦中的新娘》,每听你弹一遍都会令我激动不已。"

一晖说。

"为什么要独独弹这一首?"我又问。

他伤感地说:"因为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你就是我梦中的新娘。"

三个月后,我和一晖举行了婚礼,他终于用自己真诚的爱实现了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