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清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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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励志名言

踏遍清秋路  作者:纳兰馨雪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六章 一朝风雨
康熙四十三年春
我坐在亲手种的桃树下。树上粉红色的桃花肆虐地开着,我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任微风吹过,几许花瓣飘落在发间,裙上,书上。看着银色的裙子上的那一抹抹温暖的颜色,失神地坐着,想着,我的年华也如这桃花般逐渐凋落。可是桃花明年还会再发,我的年华呢?只能如流水一般空流逝。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古代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虽然家中的大人不说,但是我也可以隐约感觉得到他们的担心。暗暗感慨,如果早知今日,当初一定早早地把自己嫁掉,即便是个不认识的人,也好过现在的尴尬。
当我捧着那本《李太白集》走上回廊时,已经无意其他。看着脚上的靴子的花纹,却不觉前面已经有人。还未撞上之时,一声呵斥,“站住!”猛然抬头,却心中惊恐万分。原来是康熙穿着便服,旁边跟着那个著名的太监李德全,而刚才那一声呵斥也是出自他口。
跪倒请安,心里却寻思如何皇上就找到我家里来了。“朕幼时常来你们家府上的,今儿突然想起来了,没想到变了很多啊。”我仍低头跪着,不敢说话。康熙转头冲着李德全说到,“你去给佟国维通报一声,说朕来了。”李德全行了个礼就离去了。空旷的回廊只有我和康熙两个人。他撩了袍子下摆坐在了回廊边的栏杆上,“起来回话儿吧!”我连忙谢恩站起。
“刚才想什么那么入神,连人来了都没看见。”康熙面色慈善,却透着慑人的威严。
“回皇上的话,什么都没想,所以才跑了神。”我也算实话实说了。
“手里拿着本什么,给朕瞅瞅。”康熙抬手到我的面前。我连忙捧起书抬至额前,微低身子把书呈上。
“哦?喜欢念李青莲的诗?难怪身上的那股子劲儿跟其他女儿家不一样。”他笑着将书翻开,一页页看去。
时间妨若静止一般,我站在回廊下,看着这位千古一帝在我眼前慢慢地翻着那本已经被我翻过无数遍写了无数感慨的《李太白集》。
突然看见他拿起我夹在书中的树叶标本书签。那上面写着那日一时兴起的随笔:“胸中愁万端,均付酒三千。谁解痴醉人,回首已惘然。”没曾想会到被他看到。心中有些惴惴,又觉得这诗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
“丫头,这诗是你作得?”康熙拿着书签问我。
我点头,“奴才随手混写的,有碍圣目观瞻了。”
康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女儿家写诗有如此气魄已是很不容易。虽然写得是惆怅,可是却透过洞观全局的洒脱,不容易啊!看样子你阿玛倒是对你下了不少苦心啊。”
“多谢皇上夸奖。”我依旧低头,看见眼前的皂靴移动,然后他站了起来。还未知道是什么事情,就觉得他的手已经在我发间,心里害怕又不敢抬头。发间的几片花瓣被他剥落,“这树叶就送朕了。”话音未落,书已经落在手上。而他人已经提步向前走去。
心中舒了一口气,却不解他为何要拿走那叶书签。摇头苦笑,拿起书,向房内走去。
才刚在屋内吃了一口茶,就看见朝云急匆匆跑来。“格格,二老爷说让您现在到东府正堂去。还有,三爷让格格做好‘了断’的准备。”
我心下想着,看样子是让十三猜中了,康熙是不想放过我了。或者说他干脆就想将我也装进紫禁城那笼子里。只得硬着头皮整理容装,缓缓向正堂走去。
跪倒,请安。一套下来,只是跪在地上不想起来。
康熙拿起茶碗,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丫头,朕给你指门婚事你可愿意?”
我俯身磕头,“回皇上的话,潇儿不愿意。”
“你连朕要指婚的是谁你都不问就答不愿意?”康熙放下茶碗,一声脆响。二玛法、大伯、阿玛、三叔和舜安颜连忙跪倒,“望皇上恕罪。”
“你抬起头,看着朕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康熙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
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此刻心中仿佛有无数火焰在燃烧。想起从前种种,痛恨我的命运我的幸福为何要操纵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上,大声说,“奴才不愿意!”
康熙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其他人都出去。”一阵悉窣声响,诺大的堂屋就只剩下我和康熙两人。
“朕的指婚你都敢拒绝,你就不怕朕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发配了你全家吗?”
“皇上是圣明君主,就算要治罪也是潇儿一人有罪,与家人无干。更何况皇上也应当念着骨肉亲情,不责罚我二玛法,阿玛他们。”
“好一句圣明君主,你就不怕朕因你大不敬杀了你?”
“人苟活于世,终有一死,死何足惧?”
康熙刚才有些暴躁的脾气已经掩去,换上一直以来的那种慈祥严厉的表情,坐定,端起茶碗,“你拒绝了朕的指婚,就不怕以后真的嫁不出去了?”
“潇儿死且不怕,难道还怕嫁不出去?更何况,若是真心想娶我的,无论怎样都会娶我;若不是真心想娶我的,倒是会退缩了。”
康熙上前拧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那你又等着谁真心娶你?等着老四来真心娶你吗?”我心里一真颤抖,他还记着。
“朕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朕绝对不会让老四娶到你,也绝对不会让朕的任何一个儿子娶到你。你太聪明了,朕不能看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得到你然后野心膨胀互相残杀!不过也可惜了,你是一个当皇后的材料。朕本来还想着让你为我所用,但是你却拒绝了朕。”
我心里狂笑,英明如康熙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你以为你的儿子们只有得到了我才会野心膨胀互相残杀吗?你把你的儿子们想得太简单了。即便没有我,他们也会为了你那个位置相争相斗。嘴角溢出一丝嘲笑,将头撇过一边不再看他。
“你笑什么?你后悔拒绝了朕给你的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大的荣誉了吗?”康熙依旧是自信地站在我的面前,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我。高高在上,似乎众生都踩在他的脚下。
“我笑皇上小瞧了您的儿子们。我笑您只会用假话来安慰自己。你盼望您的儿子们兄友弟恭,您觉得他们都没有野心。但这只是您的愿望而已,渺茫而不现实的愿望……
你的那个位置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权利主宰,任是谁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近了,都有想上去坐坐的念头。任是谁一旦有机会都想要搏一把,即便头破血流、血本无归也要试上一试。
您宠爱太子,希望他能继承大统,其他阿哥们可以辅佐左右。可是就是因为您的宠爱,您的太子变得骄横跋扈,不成大器。您把你对他的期盼早已变成溺爱,让他连本质都变了。
您希望其他阿哥是辅世贤才,所以给他们最优秀的教育,可是你也同样把他们都培育成了精英。他们各个都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各个都想等着太子倒下自己可以取而代之。您圈了索额图就是给他们一个暗示,太子的地位已经不稳了。
若是说您有错,您的错就是您的儿子太多了,而且都太优秀了。若是说您对了,那就是您这么多精英儿子相争最后的胜者一定是最强的那个。大清的江山会有一个最适合他的圣主来继承。”
洋洋洒洒说完所有我要说的,心中的恐惧担心什么都没有了。仿佛此时我已经解脱。
康熙瘫坐在椅子上,“你疯了吗?竟敢对朕说这些话。你真的不要你这颗项上人头了吗?”
“‘胸中愁万端,均付酒三千。谁解痴醉人,回首已惘然。’皇上,潇儿的这首诗您仍是未曾理解。这茫茫人世,我早已看淡,即便你即刻取了我的性命,我仍是谢您还来不及。不如归去,我早就想归去了。”我冷笑一声,不如归去,我早已是那一缕不知名的游魂,若你能送我归去,我只有千恩万谢了。
“你今日这番话可有对人说过?”康熙突然神色一紧,盯着我问。
“从未对人言讲,今日想着皇上要取我性命,潇儿不吐不快!”我回望他的眼睛,充满了说不清楚的神情。欣赏、怜惜、痛苦还有憎恨。
“你应该知道你今天讲这番话的后果。”康熙幽叹一声。“你早知道朕的心思?今儿是报着必死的心来的?”
我点头。“求皇上成全潇儿。”
康熙空叹一声,“你心中真的就全都看透,没有牵挂?”
我心中一震,怎么可能没有牵挂?只是我牵挂的是一个连我自己都知晓虚无的愿望罢了。我的灵魂漂移百年来到这里,本以为可以无情无爱,却不料处处留情。与佟家众人的亲情,与胤禛的爱情,与瑞琳的友情,……甚至,对这个三百年前的封建王朝的敬爱。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没有牵挂,只是牵挂也是徒然……”
康熙背过身去,“潇儿,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朕想封你为妃,也让朕不得不杀了你!”
“请皇上下旨吧。潇儿不悔。”
“你是在逼朕啊……朕若是下了这道旨莫说对不住孝康太后、你两个姑姑,就是连朕自己也对不住啊。还有朕的儿子。老四,他对你如何你比朕更清楚。朕若是杀了你,你让朕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他的手紧紧地捏着桌子,“朕要留着你。”突然他哈哈大笑,“朕要留着你。朕不信,朕不信你会聪明得将以后的事看得那么清楚。朕的儿子们不会互相残杀,朕要你看着朕的儿子们互敬互爱的样子。将来若是真的不幸被你言中了,朕就杀了你;若是你没有言中,朕就放了你……”
我心下苦笑,你在骗谁?骗自己吗?若我言中了,你杀了我也是枉然;若我没有言中,我今日所言也够杀我的。总之我就是死路一条……所幸我知道那结局,我必死无疑,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李德全,”康熙向外叫道,“将佟佳氏潇儿带到畅春园内观澜榭居住。月例按贵妃品级从内务府拨付。”
我瘫坐在地上,他终究还是没有放过我。今后的日子,我只有一日日地等待死亡那天的来临……
“西岭千重水,流成裂帛湖。分支归御苑,随景结蓬壶。玉冻凌波迥,瑶台入汉孤。上林曾有赋,於此见真图。湖映千林绿,山围一苑青。花间开凤阁,树杪出龙亭。香气无边散,莺声不断听。更看幽绝处,鱼网挂烟汀。”
古人曾如此描绘畅春园景致。走在畅春园内如走在江南水乡,但是却少了那份闲适,多了皇家的威严与压抑。康熙不喜欢住在紫禁城里,一年有大多数时候是在这里“避喧听政”的。看着眼前的河流、山石,心里感慨。曾经去过北大听讲座,当时所见到的除了一条名曰万泉的小水沟之外,就再也看不到水了,只有满眼的高楼大厦和穿行其间的人与车。时势变迁,再过个一百多年,这里就会被英法联军的火炮毁灭殆尽,那时还有人会想到如今的繁华吗?
碍于我身份特殊,李德全亲自安排了四个丫鬟服侍我的起居饮食。畅春园的太监宫女们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只是听说观澜榭里住了个领贵妃的份例的主子,却不是皇上的女人。
我独自坐在观澜榭里的书屋内,抱着硬让李德全回了康熙从我家中拿来的我常看的书。心中不由感慨,那日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怎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摸了摸颈间的扳指,那天我根本为来得及收拾东西,也未来得及跟阿玛他们道别就被带走了。想必家里人当时也是惊恐万分了。好在李德全再来回报的时候,说家里已经知道我没有事,只希望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在这枚扳指一直不曾离身,让我在这被软禁的地方也能有一个可以怀念的东西。
已经一年多了,我在观澜榭里足不出户。康熙有时候兴起了会来转一圈,所做的也无非是跟我说两句话,然后略带炫耀地告诉我他儿子间如何如何。我心中冷笑,已经四十四年了,离一废太子还有三年。等着你将要面对的是一场九龙夺嫡的大戏。
历史,终究会向一定的方向前进,任是谁都不能阻挡……
ˇ第十七章 半世浮萍ˇ
踏遍清秋路  作者:纳兰馨雪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七章 半世浮萍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辛塞外,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十八阿哥随行。
八月,十八阿哥得急病,不久薨逝。
九月,召集廷臣于行宫,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命拘执之,送京幽禁。还京。废皇太子胤礽,颁示天下。
十月,议政大臣会议,议皇八子胤禩谋求储位罪,削其贝勒爵。
十一月,皇三子胤祉告皇长子胤禔咒魇皇太子,削其直郡王爵,幽之。副都御史劳之辨奏保废太子,夺职杖之。召廷臣议建储之事,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及诸大臣以皇八子胤禩请,康熙帝不允。释废太子胤礽。王大臣请复立胤礽为太子。复胤禩贝勒。
我在观澜榭里坐着,终于等来了。已经四年了,我在这座皇家园林里被软禁整整四年。临出塞时,康熙还曾来我这里告诉我他的儿子们都相安无事。他意气风发,依旧是那个自信潇洒的康熙帝。我心里苦笑着,不知道再见时他又是什么样子。
观谰榭里被我种上了桃树,喜欢桃花开时的零落的美丽。不绚烂,不疏横,却那样的夺人心魄。镜子里的人已经有了成熟女人的妩媚了,头发再不是未嫁时的样子,早已盘得丝丝入扣。我二十六岁了,即便是在三百年后,也该是个嫁人的年纪。白玉扳指不再挂在脖间,而是光明正大地带在拇指上。
当康熙进来的时候,已经腊月了。窗外恣意地飘洒着雪花。丫鬟们伺候他谢了外面的大氅,露出一个明显瘦了许多的身型。
我发觉我还是有一丝伤痛的。当你亲眼目睹一个曾不可一世的帝王突然白了许多头发,当你见他蹒跚了步伐,那是怎样一种心境?有怜悯,有感慨,甚至还有别的一些什么。
“都如你所愿了。”康熙幽幽地说,有些自嘲,还有些伤痛。
“这不是如不如奴婢所愿的事儿,而是事实。”我暗暗答道。
“你们佟家,……”他抬手指着我,气得有些说不出来话。“你们佟家居然这样背叛朕。朕念着孝康太后和孝懿皇后的面儿上处处照顾你们佟家,没想到倒给自己养了这么大一条吃里爬外的狗。朕让保举太子,你们佟家除了隆科多和你阿玛居然满门保的都是老八。老八到底给了你们佟家什么好处要你们如此对他忠心,眼里竟没了朕吗?”
我连忙跪下,却不答话。
良久,“是你的主意吗?保举老八是你的主意吗?”
我仍旧跪着,没有说话。
“罢了,朕已经免了佟国维、鄂伦岱还有舜安颜的职。连你阿玛的职朕也给撤了。教导皇子,他就是那样教导皇子的吗?老十三,哼,老十三被他教成了什么样子?老十三居然跟太子一起密谋要来害朕。”
我心里一边骂着他护犊子,一边磕头谢恩。毕竟佟家是逃过一劫了。心里又替老十三担心起来。他应该是被冤枉的吧。一个风光无限的皇子,突然被皇父见弃,此刻的他到底是什么心境?
康熙坐在我日间看书时常卧的塌上,胳膊就着塌上的小几儿放着。很疲惫的样子。我端上了一杯茶。他没有理会茶水,只是突然拉住我的手,“潇儿,朕真的做错了吗?那个是朕看着长大的太子啊。从他还只有那么小的时候,”他边说手里边比画着,“朕就开始日日抱着他,后来就看他一点一点地长大了,长到这么高,这么高。朕亲自教他习字念书,朕还教他骑射,可是他竟然巴望着朕出事。”
看着他那衰老的神情,有些不忍,“您没错,有错,也是他错了。”
他点了点头,脸上还是一脸疲惫。
“他一定是着了魔了,一定是。老大,他居然咒魇太子。哎,那是他的亲弟弟啊……还有老八,满朝大臣居然都保荐他,难道朕的眼睛瞎了吗?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你知道老大被朕圈禁之前对朕说什么吗?说他愿尽力辅佐他八弟!朕要锁系老八的时候,老九、老十四他们居然还拿项上人头担保老八没有谋逆之心。你说,他若是没有谋逆之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替他说话?那是谋划好了他当皇帝封他们亲王当吧!好一个兄弟义气,朕看全是梁山水泊的义气,置君何在啊?”他说得有些气喘,我只得上前帮他捶背。
过了好久,他都没有说话,等我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靠着塌上的软垫儿睡着了。看着他有些消瘦的面庞有些不忍,吩咐丫头给他脱了鞋,又拿了枕头和被子过来伺候他躺好。
因皇上在屋内,我不好再在屋里歇息。只好拿了斗篷裹好去外面赏雪。观澜榭内有几株梅花开得正好,紧了紧怀里抱着的手炉,站在梅树下,似乎有些细微的香味随着雪花飘进了鼻子里。穿着花盆底在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坑,看着地上的脚印有些恍惚。
思绪仿佛又飘回了从前,十二年前的我和胤禛两个人去潭柘寺赏雪时,他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我前面扫,而我只拿一把小的扫帚扫完那些尚未扫尽的雪。他回头微笑时,即便是寒风也不是那么冷了。八年前的雪天,我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着雪花飘落,却不妨他来了,许了我一个“细水长流”的愿望,并且要了我。心中感叹,不由哼出那首心中已经唱过无数遍的曲子:“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雪花伴着梅香慢慢飘下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唤,“潇儿……”
一定是太想他了,居然出现了幻听。我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唱道,“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
“潇儿,是你吗?”还是那一声轻唤,真真切切,仿佛跨越时间与空间,我与他又再次隔着三百年才相见一样。
猛得转身看去,狍子皮的大氅上沾满了雪花,已经白花花一片。他明显老成许多,脸上有些消瘦,嘴唇上因为天气冷有些青紫,还不合时宜的续着两撇胡子。仿佛一切都变了,但是那注视着我的一双眼眸却始终没有变过……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又睁开,确定我眼前的是他。他依旧站在我的面前,双手微抬,似乎想抓住什么。
眼泪汹涌而出,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他了……虽然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也还是跑了过去,忘情地拥抱他。胤禛……这五年的每一个夜晚,每一个日出我总是念着这个名字。日复一日的幽禁,我能想的只有你,而此时,你就站在我的面前……已经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想好好地拥抱住他,不知道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他稍微有些迟疑,却也还是抱住了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嘴里喃喃念着,“潇儿,潇儿……”
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醒悟,这里是观澜榭,而康熙还在附近的屋子里睡着。连忙松开他,向后退了两步。“这里人多眼杂,……”
他点了点头,“我,是进园子来给皇阿玛递折子的。因听说皇阿玛到这里来了,也就过来了。却没想碰到了你……这些年……你,都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宫装十分碍眼,怕他误会,忙抬头,指着衣服说,“我没……”
他打断我的话,“我知道你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有信任,有思念,有眷恋……我也笑着回望他,指着自己的两把头和披风下的宫装旗袍,“很丑,是吗?”
他摇了摇头,“还能凑合着看得过眼。”我心里好笑,有多久不曾听他打趣了。
“你是来递什么折子的?”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下担心他哪步棋走错了。
“保荐二哥。”他冲我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冲他点头微笑,心里想着他果然是我认识的胤禛,可以在这最混乱的局面中分析出康熙的意思。
这时有丫鬟过来,先给胤禛请了安,复对我说皇上已经醒了,在寻格格。我点头,回望了胤禛一眼,转身跟那丫鬟进屋了。
康熙正在任几个丫鬟给他穿着靴子衣服,自己悠闲地坐在塌上看着我。“见着儿老四了?”他缓缓问道。
我心想一屋子的人都是你的探子,我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当然知道,只得点头称是。
“说说,老四带来的什么消息啊?”康熙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塌上,手轻敲着小几,注视着我的表情。
“对皇上来说是好消息的消息……”我低头回答,并不想去看他的神色。
“你下去准备点吃的吧,叫老四进来。”康熙低头不再看我,我行了礼转身出去。
他进我出,冲他甜甜的一笑,已经跑向观澜榭的小厨房。
因为一个人被软禁在这里无所事事,这四五年来,只能说我的厨艺还算精进。不出一个时辰点心已经出笼,许多都是以前曾给他做过的苏杭小点。
捧着盘子再进屋的时候,胤禛正跪在地上回话。心里不由一紧,我这里不是南书房,也不是清溪书屋,没有专门准备康熙听政时答话的人的跪的垫子。虽然地上有地毯,但外面下着雪怕还是凉得渗人。将点心放在康熙手边的小几上,转身进了内室将我日日睡觉前看书靠着的软垫儿拿来塞到了他腿下面。
因为我的动作康熙与胤禛都是一惊,然后胤禛抬头看像康熙,又见康熙一副准备接着听无所谓的表情,也就抬起了些腿让我把垫子放到下面了。临了还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因为觉着自己无所事事,又折回内室开始临帖子。
突然想到了那年在杭州时他偷偷递给我的条子,“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没想到竟是这样应了景。因想着今日要给他写些什么,咬着毛笔苦思良久,眼前忽然一亮。于是挥笔写下:
过得黄河水,露宿壶口旁。其时天边月,长照吾行装。
恐九曲十弯,其形如流觞。见吾同醉人,疑是心忧伤。
过得长江水,露宿九江头。其时正重阳,短哉几度秋。
恐人生如梦,其实也苟苟。见君不知时,弃别又烦忧。
拿着一页纸,虽然明知道诗不怎么样,还是陶醉了一下。一会儿给他,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我到底要说的话。将纸折好,握在手心里。等再到外间儿的时候,胤禛已经坐在康熙旁边的脚凳上吃着点心。
“给万岁爷,四爷请安。”康熙点了点头,示意我起来。因见了丫鬟端茶上来给康熙和胤禛,我连忙接过茶,亲自端上。在给胤禛端茶的时候我偷偷将纸放在茶碗底下给他,他会意冲我笑了一下,快速接过茶碗。因又瞥见我右手拇指上的扳指,淡淡一笑,眼底竟全是笑意。我伸出左手抚摩着那枚扳指,这是我唯一带到观澜榭的东西。看着他注视我时俱是笑意的眼睛,心里竟也是暖暖的……
“老四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你怎么还杵在那儿发呆?”康熙的声音将我猛得拉回现实。我连忙低头受教。看样子胤禛保荐二阿哥果然让他心情好了许多,连点心都多吃了些。李德全在边上看着脸上露着高兴劲儿,其他人也都一副放下了心的样子。我舒了口气,他还是太宠太子了。
“那扳指是老四九岁的时候随朕第一次出塞朕赏给他的。‘一人出边关,万里息烽火’。他当时作了这首诗朕就赏了他这枚扳指。”康熙似乎在回忆,“那次出塞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他们就都在朕的身边打转儿,听朕给他们讲蒙古各部。那时老大还很照顾太子,朕赏什么老大还总是让三个弟弟先挑。这么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反倒成了仇人了?”康熙感慨着,我有些踟躇,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朕今天算是看明白了。打明儿起,你还是在这住着,不过乐意出去就出去,乐意见谁就见谁吧。原本还以为你不那么好驯服,但现在看来也就如此。”康熙缓缓地说道,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时候。
我抬起眼看着他,我可以出去了,可以想见谁就见谁?转瞬又明白了,我只是活动区域变大了而已,我仍然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突然,康熙抬手掐住我的下巴,“记住了,朕已经找到你的弱点。你若是做一星半点儿朕所不容的事儿,朕就拿老四问罪。”
我坐倒在地上,拿胤禛问罪?这是在威胁我吗?
“果然怕了。太聪明的女人也是一样有弱点的,而老四,就是你的弱点……”康熙直视着我的眼睛,让我无从辩驳……
ˇ第十八章 依约相逢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