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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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戏 换嫁衣

第01回 美夫妻割爱就功名 yin妇女轻身偷汉子
第02回 杏村店张拳殴秀才 花柳房败奸遭刑法
第03回 拒美色得美又多金 造假书弄假成真节
第04回 偷卖嫂错卖亲妻去 死守寡反守活夫归
第05回 阳路狭更遭阴路狭 喜冤家即是恶冤家
第06回 白魍魉赚杀黑魍魉 假州官显出真州官

第二戏 移绣谱

第一回 误油七子图母又重描 狠溺双生女父先落水
第二回 拿周取纱帽座客皆惊 乘夜抱血孩渔翁得利
第三回 逼杀红娘子妒妇潜逃 逐去好先生顽儿肆志
第四回 马扁图馆月下献谄 饿鬼遇恩人雪里重生
第五回 穷人说旧话字字伤情 富家迎新生般般引泪
第六回 欲认亲生女费尽心机 两遇戏文场带回败子

锦绣衣》  亵部 明  沈三白抄本

第一戏 换嫁衣
第一回 美夫妻割爱就功名 yin妇女轻身偷汉子

总辞:
夜阑花影去,晓月又斜悬。何人留得住华年。枉把无多春绪自摧残。昔年歌舞地,今日鬼狐眠。翻云覆雨总徒然。惟有忠贤节义古今传。
右调《南柯子》

我看世间的人,被“酒、色、财、气”四字,播弄了一生,到头来都是悬崖撒手,自己本身,少不得跌得粉碎。实地在于何处?生平把许多恶孽加人,翻将转来,都是自家弄自家。比如漱了唾津去吐天,必堕在自己的身;捏了利刀去砍地,必伤了自家的手。那“酒、色、财、气”四字之中,觉得酒祸还少,也有天性不饮的,也有略饮而不乱的,至于醉糊涂,不过十中一二。惟有“色、财、气”三字,自天子以至于庶人,自男子以至于妇女,无不受它的祸孽。大则丧国亡家,次则伤风败节,小则损身陨命。虽有见识透彻的君子,心中明明晓得,不料睹美色,一时不能裁割;见黄金,一念失于捺持;遇愤怨,一发不能强制。也有守了一生的名节,到老来又被这三字玷污;也有持了白日的公正,到暗地又被这三字混乱。所以古人中,宝仪叱金情之戏,功名远大;杨震却幕夜之金,子孙荣显;张公书百忍之图,九世同居,而门闾光耀。这都不是悬崖撒手,在实地上行,是自家好自家。我见世人,色又占不来,枉费心机,名德又损了;财又取不来,徒伤天理,祸患又到了;气又伸不来,妄露英锋,仇敌又来了。至于事体一败,悔之无及,此时情愿远色,情愿还金,表愿忍气,而覆水已难收矣。正是:
被底yin人歪弄歪,门内伤人呆打呆。
失着原从得着见,快心不遂悔心来。
当前若种烧身火,过后难寒祸事灰。
试看新闻兄与弟,一枝花发一枝摧。
传说江南句容县,离城十里之地,村中有一家姓花,兄弟三人:大郎名花妍,别字玉人;二郎名花娇,别字笑人;三郎名花媚,别字隽人。父母俱亡,家资不富,只靠祖遗数亩肥田,混账度日。兄弟中,唯有花笑人的性情爱慕风骚,色字上紧急;喜欢刻薄,财字上歪念;纵心暴戾,气字上浮躁。读书不上,考了几次童生,将书本就丢了。
本村有一个倒光的闲汉,姓乌字心诚,文理略通,会做几句词状,会写几句启书。花笑人见他刻中有美,与他志同道合,又因他妻子白氏有三分姿色,意欲谋yin,每日到他家去下象棋,吃寡酒,撮空打哄。惟有花玉人的性子,件件与笑人相反,不喜风流,不取歪利,不露矜骄,只是捏了书本,连吃饭都忘了。故此文经武策,无不淹贯胸中。于十九岁时,便已游庠。兼且一貌堂堂,美如颜玉。 本县富翁岳东山有二女,长女名文姿,次女名雅姿。文姿嫁与玉人,德性甚贤,姿容又美,若夫妇并坐一处,人人都道似潘安西子。
一日,正值暮春时候,困人天气。玉人与文姿直睡到东窗日满。但听见窗外莺歌声声,溜入耳中,方才惊醒。玉人揭去了被,见文姿两乳圆尖,满身莹白如雪,不觉爱切如珍,就抱上身来,合欢了一场。同同起来。窗前有桃柳数株,此时红绿争妍。文姿开了明窗,对镜理妆。梳洗完了,在口上点胭脂,花玉人走近身边,并肩搭手,低声笑语道:“当初白乐天有二美人,一名樊素,一名小蛮,人称她是‘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今娘子的标致,以二人之美,合为一身。我如今偏偏得与娘子,捧了樱桃小口,亲唇弄舌;抱了杨柳细腰,蝶浪蜂狂,不知如何侥幸。”文姿回言道:“妾自怅有貌无才,免不得配庸夫俗子。不料得配郎君,才貌双全,妾也有万千侥幸。”说完,花玉人也梳洗了,整了衣巾,携了文姿之手,却欲出房。只见二弟三弟急急走进房来,报道:“外面有一位差官,说是省城内苏府差来的,要请大哥相见。”
玉人听了,不知恁故,忙忙出来迎接。作揖过了,差官道:“俺家苏爷特差小官来,聘请大相公。”随即呈上大红名帖,是“眷社弟苏元元顿首拜”。差官又呈上花红聘礼,计有十种;又呈上安家银子,计有百金。玉人一一看过了。差官然后呈上聘书。玉人即逊差官坐下,拆开看时,只见书上写道:
忆昔文苑联窗,少年豪放,兄赋诗,弟狂啸。或文完而茶熟,或读罢而月来。此情此景,如昨日也。弟本庸驽,兹者谬叨圣恩,擢镇秦中。奈才惭巾帼,而任重长城,必得胸中无数甲兵如盟兄者,为军中韩、范,弟之幸,苍生之幸也。所具溪毛,万祈笑纳。外具文驷一乘,幸如五陵少年,策马而来。弟将倒屣不遑也。恭候,恭候。
花玉人看了,即通问些前后事情。茶后,进内与文姿商议,说道:“这苏朋友是我昔日的同窗,是江宁人,曾中武进士。今新升陕西延安府边关总镇,要迎我去做监纪参谋。现有聘仪十种,安家百两,骏马一匹。看他来意是决要我去的。我想向来把这书本儿读破了,巴不上一名科举,争他无益。男儿志在四方,便出去做些事业也是好的。只是我抛你不下,怎处?”文姿道:“有二叔、三叔在家,又有了百两银子尽可度日。抛不下是私情,功名是大事,岂可失了机会?”玉人便出来允了差官,收进礼仪,待茶待酒,不消说了。一面打点行李,把一百两安家银子一厘不私,尽数交与二弟,叫三弟同心协力,看顾长嫂。是夜,玉与文姿枕席之上免不得恩爱欢娱,一时之后,云收雨散,说些离情别话,不觉潸潸泪下。玉人叫文姿在家 勤紧苦守,文姿叫玉人路上保重小心,各各安慰一番睡去。正是:
一夜恩爱从今割,明日相逢在梦中。
次朝起来,收拾行李停当。与差官同膳完了,玉人进到房中,与文姿一揖,说一声道:“我去也。”眼眼相看,两人的泪儿不觉滂沱注下。玉人恐怕二弟三弟看见不雅,忙忙擦住。又到弟妇秦氏房中揖别,吩咐道:“可与伯母同心理家。”走出房来,差官早已门外上马了。玉人只得到大门外,也上了马。可怜那花玉人,马行十步,九次回头。更可怜那岳文姿,倚了门阁半日,直到望不见了人儿,才回闺室,不觉长叹了数声。正是:
闺房悄,马蹄茅店程途杳。程途杳,两处枕边,一般泪吊。北望关山云缥缈,灯前月下思情绕。思情绕。何日归来,重谐鸳好。
右调《忆秦娥》
此后,文姿把房窗紧闭,恁它窗前桃柳争妍,只是不开。云鬓懒梳,胭脂懒点,一味埋头做女工,拈针钱。有唐时孙夫人《春闺》词一首为证:
晓日压重檐,斗帐春寒起又眠。天气困慵梳洗懒。眉尖淡画,春山不喜添。闲抱绣丝,认得金针又倒拈。陌上游人归也未?厌厌满院,杨花不卷帘。
话分两头。且说花笑人别兄之后,计划已定,同小弟花隽人,到城边冲要处,寻一所宽超房屋,创置得十分精雅。门面前钉一片砂绿小匾额,题曰“杏花村”。外门上有一对联,是:牧童住笛披云指,游子提壶带月敲。内间座头上面也有一对联,是:杏花村专引仙家来鹤驾,茅店月能催侠客舞鸡声。这都是花玉人的社友名士所题,花笑人去求来的。及到房厨处置停当,然后择一个吉日,挂金匾开业,那上写着“花笑人安寓宦仕客商”。雇乌心诚做了帮手。
开店之后,来往客商仕宦,见他房宇雅当,多到他家店中。渐渐兴旺,又雇了两三个工人,勤紧服事。开了两年,趁有二百余金。看官们,你道店中兴旺,就该把妻子接来同住,有个主持,为何还住在乡间?只为花笑人向在风流场中着脚,有些不秀气的妇女,每常夜深之候,亲身到花笑人店中,做上门的阎婆媳。有时花笑人往妇女家中,做知趣的张三郎,恐怕妻子碍眼。况且妻子到店,大嫂也要同来,更加不便,故此仍放在乡间。第三年,值大比之科。到七月尽边,应试投宿的甚多。
一日,夜深之候,有一位科举秀才,姓云,名程,别字上升,一主一仆进门投宿。因各房俱满,花笑人引到自己房中安歇。此房是个斗室,只容一床一桌,平日相知妇女时常到此房中与花笑人取乐的。是夜,云上升睡好,管家吹灭了灯,将房门带合,往外打铺睡着。花笑人也在店头里边打一铺儿权睡。夜深时候,有一个邻家妇人柳氏,向与花笑人相好。丈夫名唤杨三官,是县前做更夫的,此夜又去值更。柳氏对了一盏孤灯,没情没绪,欲火上炎,忍耐不住,只得反锁了门,悄悄走到花笑人店前,见店门略开。原来客店每遇人多,众客不住的起来小解,不是这位,就是那位,故此门儿不能紧闭。柳氏照往常行径,轻轻推进了门,熟识之所,一溜儿走到云上升房中。只道花笑人在内,低低叫了两声:“花官人”。云上升刚刚睡浓。柳氏见不应声,竟脱了下身裙裤,上床去扯被窝。此事甚奇,但不知云上升醒来如何光景,柳氏如何解结,且看下文演出。
第一戏 换嫁衣
第二回 杏村店张拳殴秀才 花柳房败奸遭刑法

题辞:
雨意似波流,云情似泛鸥。恨孤灯、摇动心浮。衾冷夜长消不去,心既逝,意难留。枕畔似仙俦,宫炉如热油。旧风流、都是新愁。方知yin欲是冤仇,洗不尽,许多羞。
右调《唐多令》

且说云上升在睡中,觉得扯被窝甚急,挣醒来,喊叫两声“有贼,有贼”。柳氏慌忙裤也不穿,跑出店外。花笑人也道有贼,忙走起来赶去,原来是旧相知,把她下身一摸了,都是精赤的。花笑人轻轻说道:“为何如此孩气?几乎做出事来。我去安稳了他们,少刻再来与你风骚。”那云管家在梦中听见主人喊叫,爬起来,碰头撞脑,摸得到主人房前,已是半日。问主人道:“贼在哪里?”云上升道:“去多时了,快点灯来。”
花笑人自外走进,吹起灯来,到房中去照。云上升起来,检点行李,一件也不失,见椅子上反多了两件裙裤。花笑人看见柳氏裙裤挂在椅上,假意道:“这两条裙裤是我们的,尚且在此,清平世界,有恁盗贼在此?大惊小怪!”烦恼了一番,拿了裙裤出房。管家也仍去卧着。云上升想道:“方才分明有一个人扯我衣被,我叫起来,听他走了出去,难道是鬼不成?倒受一番恶气。只得又睡了。花笑人即灭了灯,拿了裙裤,将店门活扣,竟到杨三家来。推门而入,把门上闩了,到柳氏房中,笑道:“好个骚妇人,裤都脱了,竟要与他勾搭,几乎白白弄了事,没处算账。”柳氏笑道:“我只道你在内,原来又做了客房。”花笑人道:“今日客人多,因那遭瘟的来得迟,没有房子,故此我权让与他。以后不可造次。”二人即上床做事。柳氏道:“我被这客人惊坏了。”笑人道:“不要忙,我明日少不得与他寻事,骂他一场。”弄到五鼓方歇。
笑人回店,即点起灯来,叫工人起来做饭,以便客人赶路。渐渐天明,众客次第都出了门。云上升也起来,梳洗用饭,收拾行李完事,到店前称银八分过去。花笑人即高声道:“差了,主仆二人该银二钱,没有八分的!”口中说,手中即将银泼去。云上升便添上四分,是一钱二分。笑人睁起一双怒眼道:“此一间房是我自家睡的,让与你睡,还不知好,反大惊小怪,扰动我们。二钱是一厘也不少的。”云上升道:“我来投店,哪管是你的房别的房,昨夜分明有人扯我衣被,我叫起来,听他走去了。你来与我做对,是何主意?”云管家接口道:“我们相公是科举应试的,你敢欺侮么?”花笑人轻口薄舌道:“看这个嘴脸,料然举人轮不着你们。你们便有造化做了官,也管不得本处百姓。”
云上升不觉发怒,便一掌撩去,打一个空。花笑人便赶出柜外,摩拳擦掌,与云上升厮打。乌心诚忙忙隔住了,说道:“相公是应试,要赶场期的,几分银子是小事。况且这一间房,往常客人多了,他让出来,也要二分头。他是粗人,言语激撞了,拿银包来,我替相公称罢。”外面又有几个邻人进店劝解。云上升只得在柜上摊开银包,乌心诚进柜内,拿了筹儿,将手去包中撮了一块,约有二分余,假意一称,道:“是了。”将银放过,即出柜来,搓挪云上升出了门。向来花笑人与乌心诚,一个做恶,一个做好,见忠厚客人,明明要多诈两分,不知诈过了多少客人。正是:
离家便晓前途苦,举目无亲客路难。
云上升只得忍气出门。管家道:“相公方才禀了官司,究治他一番,也说不得做了官管不得本处百姓。”云上升道:“这也容易。只因场期迫了,功名事大,那为这小人口舌,在此耽搁乱心。只有一件不明的事,我疑他恨他。”管家道:“相公是恁的事?”云上升道:“我早晨起床,见枕头的边有一朵女人的翠花,床下又翻出一双女人的睡鞋,因此想起昨夜的裙裤又是女人的。况且我睡之时,椅上并没有裙裤的,却从何来?早晨工人拿脸水进房,我问他主人内眷,他说在乡间。又问他昨夜客人可有娼妓接来在此玩花弄月,他说是店主自睡的卧房。我想来昨夜扯我被的,分明是他平日偷yin妇人,道我叫破,故来寻仇。我实恨他!”此后一心行路。
两日之期,已到南京省城。寻一所静寓,候至场期,进过三场。揭晓之期,云程竟中了举人。原来,句容县县主是他本房座师。云上升在省城忙了半月,回家时,路守句容,即去拜谒座师,殷勤叙话,不必说了,又款留道:“贤契且缓归期,屈留在敝治数日,自有别赠。”即差皂快寻一所雅房,送云上升寓下。
次日午后,戏宴相待。酒至一半,戏暂停止,云上升乘暇,将前乡试时投寓花笑人客店,说他如何诈银,如何殴辱。又把夜间有妇人进房,与拾花朵、睡鞋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县主道:“此人向来分明有窝奸之事了。只是无证无凭,难好罪他。小弟明日拿他来,只罪他的诈银殴辱,奸情不究,也便罢了。”戏完别散。
次日,早堂开门,云上升入门谢宴,后堂相见坐话。忽闻仪门外有人喊叫屈,似有厮打之声。此人向在县前值更,衙门人颇熟,故叫不来拦阻,后堂但闻喊声迫近。县主道:“这等可恶!贤契少坐,待我坐堂问他。”县主步出堂来,问道:“是何人喧嚷?拿过来。”只见两人跪下。一人禀道:“小的是杨三,向充老爷台下更夫。今晨更完回家,但见门不上闩,小的走到房内,灯还未灭,亲见这奸恶花笑人,从小的妻子床上爬起来。小的挡住扭他,他打小的一拳,逃出了门。小的随即跟他到店,喊叫地方四邻。反倒恃强,把小的乱打,反说小的诬奸赖良。冤屈无伸,求青天爷爷鉴察伸冤。”花笑人道:“小的是开饭店生理的。杨三常常到店,赊饭吃了,不有还银。今日计他饭钱,反将妻子妆奸图赖。叩求爷爷追银究治。”杨三道:“讨饭钱?何不日间来讨,偏在黑夜来讨?小的是五更时叫破地方的。”县主问道:“你的住居与花笑人店房,隔有多少门路?”杨三道:“只隔得三家。”县主道:“是了。”即撒火签一枝,速拿杨三妻子柳氏赴审。随即退入后堂,对云上升道:“贤契向来拾的花朵、睡鞋,即此是也。”云上升道:“门生在此听见,已稔知花笑人之奸恶矣。”
说话之间,柳氏拿到。县主叫带进后堂跪下,问道:“你这yin妇,为何前八月初一夜深之候,到花笑人卧房,做上门行奸?花笑人现已招出,你从直说来,免受刑法。”叫皂隶备子伺候。柳氏听说,句句刺着了心,又听说备子,惊得心慌,不敢隐匿,便招出八月初一之事,“实是有的。小妇人进得房时,被一位客人喊叫有贼,慌慌走出回家。实是不曾行奸。”县主笑了,道:“那日不曾行奸,向来与他行奸不消说了,昨夜与他行奸更不消说了。”即指云上升道:“那时喊叫的客人,即此云相公便是。你还有睡鞋、花朵落在他手中。”
说完,坐出堂来。花笑人与杨三、柳氏一齐跪下。县主道:“花笑人,你这奴才,前八月初一日,云相公投宿你店,此时杨三妻子进房,思量与你行奸,不料被云相公喊叫惊回。你次早反多方勒诈他,又多方殴辱他。你昨夜又与杨三妻子行奸。你奸了他的妻子,反又打他,又把饭金诬赖他,天地间有你这样恶人!”撒签一把,叫打。花笑人嘿嘿无辞,甘受了二十板,枷号一个月示众。随即又条柳氏二十板,逐出县门。退入后堂,云上升立起恭手道:“老师听讼折狱,可谓精明允当,不用严刑酷楚,而民情皆得。甘棠之颂,且啧啧也。”县主道:“小弟本欲为贤契洗发殴辱之恨,不料他又行奸,自来投网,乃天心厌恶之所致也。小弟何功之有?”送别闭门。
可怜那花笑人,带了枷,眼泪双垂。两人抬了枷,还一步一步儿,行走不上,就是那三寸金莲的小脚儿,也没有这样袅娜。前日楚霸王的英雄,如今变了一个夜宴的美人了。有一首《长相思》辞儿为证:
念君家,想君家,特请风流婿吃茶。辣面料多嘉。插红花,带红花,象板高敲唱晓衙。独卓实堪夸。
且说花隽人见二哥打闹,跟随到县前探听。只见二哥打了,又枷出来,忙忙出城,跑到家中,报知二嫂。秦氏跌脚道:“咳!妻儿男女在家,一向不来瞅睬,竟做出这样王八事来!怎好?怎好?”一面说,一面收拾了一个礼包,将三年苦积的针黹银子,带在身边。文姿得知,出来送秦氏道:“我该陪姐姐同去的,只因家下无人,不好离身。婶婶去可小心伏侍调理,休得要激聒烦恼。”
秦氏到得店中,天色已晓,见有许多衙门人在店闹吵,要分例银。秦氏只得用了若干。次早起来,安排些酒饭,亲自送到县前,夫妻各相垂泪。花笑人道:“屁股打烂,疼痛难熬,坐又坐不得,立又立不得,困又困不倒。只一夜之间,几乎送死。云举人是太爷的门生,听太爷口角,要送情与他。你可央人去说,送他五十两,求他急急放我。再是几日,决然没命了。”
秦氏回店,适值父亲秦和晋来看望女婿。秦氏即与和晋计较,取银五十两,付与和晋,同乌心诚到云上升寓中见了,奉上下礼,哀求恕罪。云上升道:“我便有造化做了官,也管不得本处百姓。如今要我管,一百两是一分不少的。”乌心诚道:“饭店人家,实是没有,还求相公开恩。”云上升道:“我当初乡试之时,些须盘费,是多方借当来的,何故花笑人不肯开恩?”
秦和晋同乌心诚只得告别了,拿了原银,到枷前计较。花笑人道:“只因我当初托大,轻欺了他,如今来翻巢了!我实熬炼不过,银是我挣的,依旧是我用去,我也无悔。”二人转身到店,与秦氏说了,只得又添上三十两,再去哀求。云上升方才心肯。可怜那花笑人,熬过三个昼夜,就似三年也没有这样难度。云上升次日发书,写道:
花笑人奸情一案,蒙师台治以夏楚,枷警过衙,在笑人已知洗胃刮肠,改弦易辄矣。乞师台弘开日月之天,魍魉不敢再现。临楮不胜翘企。
县主看守,知云门生有物到手,即叫皂隶取进花笑人,吩咐道:“你这恶人,本要枷完了,还要罚你修城。如今云相公在此求饶。放你去罢。以后须改过自新。”花笑人叩头,扶出到店中。只得耐心将息了月余,杖疮方好。仍复开店。秦氏放心不下,就在店中居住,夫妻不时埋怨激聒。又兼杨三因柳氏杖了二十,时常临门叫骂,不成一店。主顾渐少,将花玉人一百两安家钱都用尽了。只得退还店房,仍回乡间居住。此后依旧与乌心诚撮空打哄,又惹出事来,几乎丧死。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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