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九把刀系列之等一个人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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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励志名言

阿拓的脸上浮出一点笑容。
那一点点笑容彷佛乌云密布的天空,静静湛露出一道赤诚的蓝光。
“谢谢你。”阿拓的上身微微前倾,居然是在鞠躬道谢。
阿不思推推红色胶框眼镜,少见的回礼。
然后阿拓转身。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阿不思的声音很轻,不若平常的她:“他是个可悲的传奇吧?也许他的不幸,还得算上我这一份。”
此时此地,我不晓得该说什么。
抢走阿拓高中女友的拉子,原来就是阿不思。
男人的杀手,横刀夺爱的拉子传奇。

“你......你会觉得愧疚吗?”我张口结舌。
“爱情不谈愧疚。”阿不思说。

<11>

阿拓吃饭的时候很专心。专心到,像是刻意回避从柜台后、阿不思的眼神。
尽管阿不思才不理他。
“我想他以后不会再到这间店吃饭了。”我心想。
换作是我,我也不愿在前任情敌上班的地方用餐。彷佛有一百双眼睛加诸在自己身上。
所以,如果要道歉的话,只有这次的机会了。

此时阿拓的两个朋友也注意到了阿拓一直不说话的异常,于是开始询问阿拓。
我虽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我隐隐约约察觉到阿拓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目前正处于很糗很糗的状态。
因为他那两个损友无可遏抑的大笑,阿拓的脸再度烧了起来。
“真是太不可原谅了。”
我的心中突然有一股快要暴发的怒气,难道阿拓从来都没有凶过他们吗?
我一点都不再犹豫了,大踏步走出柜台,大刺刺来到他们的身边。
他们的笑声没有停止,但也注意到桌子旁站了一个穿着白色工作围裙、绑着马尾的勇敢少女,于是边笑边抬起头看我。

“不准再笑阿拓了,你们不知道这样嘲笑别人会刺伤他的心吗?是不是阿拓都不凶你们,所以你们就觉得没有关系?”我忿忿不平,指着阿拓的鼻子:“光用看的就知道这个家伙很善良,不忍心对你们发脾气,但是你们却将人家的体贴当作理所当然继续欺负人家,这样真的很可恶很可恶!你们如果静下来,仔细听,就会发现阿拓的心正在号啕大哭!”

他们停止大笑,尴尬地看着我,手中的叉子陷进松饼里。
而阿拓则是张大了嘴,一动也不敢动。

“而且,你们知道抢走阿拓女朋友的拉子是什么样的人吗?”我越说越不平:“她是我看过最聪明最厉害最神乎其技的拉子,就算是你们的女朋友,如果被她瞧上照样也跑不掉!到时候你们喜欢这样被笑吗?到时候你们会有阿拓这样的风度跟朋友相处吗?”我开始信口开河,但阿不思的确是个很神奇的人。

他们面面相觑、脸色通红,完全的战败。
突然之间我又气馁了,我好像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添加大家的困扰。

“对不起,今天你来我们新竹女中的时候我们很不礼貌地笑了你,请你原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
“不会不会,我实在......实在不晓得我这样会造成大家......或是你情绪上的不满,应该道歉的人好像是我才对。”阿拓忙道,拍拍他两个朋友的肩膀忙说没事。
我想我今天的唐突他们应会放在心里,最好是能将我的话散播出去,让阿拓周遭的空气开始友善起来。
然而我看着阿拓有些慌乱的表情,不禁对他有点生气。
如果不是他这种窝囊个性,他怎么能被笑这么久?
如果他不被笑这么久,就不会造成今天我要鞠躬认错的尴尬局面。

“你说得也对,从今天开始,你就应该有点脾气,真正的好朋友是不会因为你发这种脾气而离开的,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我气呼呼瞪着阿拓的两个朋友,气氛有点僵硬。我站着,他们坐着,然后都停止说话,不晓得该怎么办。
我似乎可以感觉到手腕上的秒针晃动的触感,滴答滴答。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凶了。没看过这么凶的店员吧?”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索性再度低头认错。
“没有啦,我们自己也有错,你刚刚说的也对。”阿拓的一个朋友讪讪说道。

阿拓则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伸出双手来。
我呆呆地跟着伸出手,让阿拓的双手紧紧握住。

“今天很谢谢你,不过这都是我不好,我会好好反省我自己的软弱。”
阿拓的手很紧很紧,神色诚挚地道歉。
“不,是我太唐突了。”我感觉到手都快被握疼了,赶紧说:“你想喝什么咖啡?我请客,手艺不好请多多包含。”我每次犯错,千篇一律的道歉方式。
“不用了,我平常不喝咖啡的。”阿拓忙摇头,指着奇异果汁。
啊,一个不喝咖啡的人!
我又错失了一个藉由咖啡知晓一个人个性的机会,尤其是眼前这位记善良又懦弱的大男生,我实在好奇这样的男生会与什么种类的咖啡发生关系,好供我建立“咖啡/个性”这样的品味图谱的一员。
“那......那就从今天开始吧!只要你来,我就请你喝一杯咖啡,今天呢,就试试我刚刚学会的摩卡。”我笑笑。虽然阿拓可能再也不踏进这家店一步。
人与人之间,这样多可惜。
阿拓搔搔头,让他原本就不大整齐的头发又更乱了。
“那就谢谢了。”阿拓坐下,我转身。

于是,从一个误会跟一杯温暖的摩卡开始,我认识了阿拓。
一个害羞近乎没有个性,却拥有诚恳的蓝色笑容的大男孩,二十二岁。
虽然,我从他的眼神跟没口子的称赞里,看不出那杯摩卡到底对不对他的口味。

第四章 等一个人,老板娘

“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你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女孩子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你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你当我的新娘子。”

<12>

“拜!别忘记明天要模拟考喔!”
小青骑着脚踏车向我挥手,朝着不远的火车站金石堂的方向骑去。
“拜托,这种事怎么可能忘记?”
我嚷着,挥挥手,钻进窄小的地下道里,往光复路前进。

每天打工,我并不觉得困扰或疲倦,反而是上学,唉。
在中国台湾,高三的生活实在不怎么彩色,美术课、工艺课、体育课、书法课、班会通通都是虚有其表的挂名,三不五时就有老师要借去考试或赶课,就算没课可赶  没试可考,他们也会来个请术科老师让学生自习,好像学生没有考上台大法律系,这些老师就会很对不起他们的大好人生似的。
不过我念的竹女这一点就好多了,强调五育并进是竹女传统的骄傲,连体育老师这种爱装病的角色也不敢借课来考试。不过考试连篇仍旧是少不了的压力。
但很抱歉,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自己来。
只有回到“等一个人”咖啡店,穿上白色、上面有几点咖啡渍的工作围裙,站在吧台后面,被甫烘焙完的咖啡豆香团团围抱,我才能稍微喘一口气。

“今天气色不大好?”阿不思罕见地问。
阿不思常常一言不发,就算直到打烊她都像个哑巴我也不觉得奇怪。
我想我懂得尊重她的沉默,因为她的沉默不只是个性,还有那么一点智慧。
“明天要模拟考,好烦。”我一边看着贴在柜台上的英文词组一边调制炭烧冰咖啡。
“要不要早点下班,我没关系。”老板娘笑笑,这阵子她在迷剪纸。

我看着根本不打理店务的懒散老板娘,她大我十岁,今年不过二十七,年纪轻轻就已养成什么都没关系的个性,我也知道她不介意。
但模拟考就是模拟考,不会因为我提早回家它就不会考。

“老板娘今天心情特好。”阿不思开口。
“为何?”我问,其实我也没看过老板娘心情真的坏过。
“今天下午有个在竹科上班的工程师点了她的老板娘特调,两个人聊的可开心。”阿不思忍不住泄密,脸上笑的很开。
“喔喔,原来你今天剪纸都挑粉红色的色纸,是因为谈恋爱喔?”我跟着高兴。
老板娘笑而不答,手上的剪纸好像是个传统式样的骑鹤老翁。
“对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我问。
此时店里只有两个人,不忙,但透明的门外却挤了五个高中生不停在嬉闹挤兑,我立刻认了出来,是上次乱点“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咖啡”的那群,不知道他们又在计划些什么。
“一个未婚、三十多岁的计算机工程师,今天下午正好坐在那杯肯尼亚的附近,两个人、两台笔记型计算机,好像事情永远忙不完。”阿不思也注意到门外的那群小鬼。
好可惜,泽于今天来过了。看来我今晚微弱的动力又少了一点。
但我偷偷瞧着老板娘剪纸的表情,真是有够春心荡漾。我原本郁闷的心情逐渐纾解开来。

店里的菜单上,一直有个醒目的“老板娘特调”项目,一杯九十九块,附注写着:可以跟老板娘聊天,时间?咖啡喝多久,就聊多久罢。
这是个谜。
记得我忍不住开口询问老板娘的那天,是我刚刚录取进“等一个人”咖啡店的第二个礼拜,一个天气凉爽的星期六下午。
在那天之前,有个刚刚返国任教清大的教授连续三天都来店里坐,也连续三天点了“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我记得他是个教物理的。

*************

“所以,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物理法则来解释啰?”
老板娘好奇地捧着冒着蒸气的热咖啡。
今天的咖啡是畸形的蓝山咖啡,因为上面漂着几片不知所以然的柠檬切片。
物理教授的山羊胡子微微沾到了咖啡,笑得很笃定。
“也不尽然,也很不尽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角度来分析文本,你刚刚短短一句话总共二十三的字,却有四个矛盾点,或者说,有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但如果依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观点来看,这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也就毫不矛盾地水乳交融,环环相扣无痕。”物理教授好像不字字珠玑就会死掉一样。
身为高中生社会组的我,在柜台后听得雾煞煞。
但我也不信自然组的学生可以听得懂。
他根本只是个学术暴走族,不炫耀会死。

但老板娘却没有反唇相讥,了不起的涵养。
她很自然地与物理教授从牛顿第三定律谈到宇宙生成,然后又从演化论谈到从电影“撕裂地平线”中由人工制造黑洞的技术问题,两人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严肃皱眉,讲到宇宙膨胀论的时候两个人更是张牙舞爪的。
我心中只有佩服的五体投地。

然而,物理教授第四天却没有来,第五天也没有来。
第六天,物理教授来了。
但他点的却不是“老板娘不确定特调”,而是阿拉伯摩卡爪哇。
我想前几天她没有来的原因,多半是拉肚子,所以回店之后不得不换换口味。
老板娘那天的表情略微失望,坐在吧台上独自翻阅新闻周刊,没有过去小圆桌与物理教授聊天。
物理教授的表情也感到不解,想要来场学术演讲的欲望一直在他的脸上无处暴走着,喝完了阿拉伯摩卡爪哇后,物理教授失望走了,从此我只看过他两次。
我当然也感到很疑惑。

***************

面容秀气、几乎不施脂粉的老板娘年纪轻轻,虽然挂了老板娘三个字,但行为举止却像个不打算写论文的博士班研究生。
她每天都在店里看杂志、看书、做小学生做的劳作,例如做灯笼或是用吸管盖小房子等,从没见过她为客人斟上一杯咖啡、或收拾客人用过的杯碗残余。
唯一说得上“打理店务”的部份,大概是老板娘偶而会带些小摆设做点修饰,却也称不上什么工程。
但,老板娘每天都会亲手准备一点特殊单品咖啡的材料,等待随时冲上两杯。
其全名“老板娘不确定特调”,简称老板娘特调。
不确定三个字,是因为老板娘冲泡咖啡的技术比我还不稳定。
老板娘用手动磨咖啡豆的样子,像极了在月亮上捣药的玉兔,既笨拙又可爱,但磨出来的咖啡粉总是粗细不一,故意搞砸似的。然后是冲泡的过程,不管老板娘用的是咖啡压滤壶、滴漏式咖啡机、摩卡壶、浓缩咖啡机、虹吸式咖啡壶、甚至是单纯的布织滤网,她都表现的像是第一次使用那么手法拙劣,不是让咖啡粉浸泡过久,就是将滤孔开的过大,总之每一次煮出来的咖啡都无法保证品质,难有佳作。
我怀疑这间店没有阿不思的话,大概撑不到三天就会倒闭。
特调两个字,当然就是老板娘亲手烹制的别出心裁。
有时候在味道芬芳、生气蓬勃的肯尼亚咖啡上放几片诗情画意的玫瑰花瓣,或是在略带酸味的哥伦比亚中沉入几颗酸梅,也曾做过胚芽咖啡之类乍听很正经的怪东西。这些还算是好的,有一次我还看见她在原本就具有甜味的黄金海岸综合咖啡中,放入一粒刚剥完皮的橘子,她窃笑的表情让我觉得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些怪现象我当然也跟家里的人提过。
“你们老板娘好奇怪,我看,我找个时间过去点那杯老板娘拉肚子咖啡,顺便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奇怪吧。”爸爸听我叙述完,这样下结论。
“外星人,一定是外星人。”哥哥也一样。
“你在那里打工真的没有危险吗?她会不会私底下跑去纵火?”妈妈总是过分担心。
“其实老板娘人很好,每个人都有奇怪的地方啊,就像哥,他才是最奇怪的人,但因为跟我们住太久所以你们都没有发现而已。”我说,静静看着哥,他正在客厅刮腋毛,一脸白痴地笑。

而每日一变、只卖九十九元的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每天只与一个有心人分享。
谁没有口福点了,就可以与老板娘共同享受一杯咖啡的聊天时光,当作拉肚子的补偿吧。
就在那天,物理教授喝完奇怪的阿拉伯摩卡爪哇、起身离去后,我终于忍不住走到落寞的老板娘身旁。

“老板娘,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当时我刚入店没有多久,其实不大好意思询人隐私,但我已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你想问我,我每天那么无聊冲两杯难喝得要死的咖啡,是什么意思吧?”
老板娘将脸从杂志堆里抬了起来,她的笨拙只存在于冲泡咖啡时的刻意。
“对啊,我才来几天就觉得好奇怪,老板娘,你为什么每天都要亲自煮咖啡等客人,有时候快要打烊了,还看见你恋恋不舍地坐在圆桌子旁等人点老板娘特调,有客人点了,那一天你好像就会很开心,如果没有,你好像会蛮失望?”我问。

老板娘假装秘密被发现,贼贼地笑着,然后完全忘记我的问题似的。
就这么过了十分钟。我,当然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但我一直有预感,将来有一天这个谜终究会解开。
解开时,我就能看见老板娘藏在慵懒背后的,那双明澈眼睛。

<13>

“阿不思姐姐,我要......我要五杯......”
一个显然是猜拳猜输了的高中生害羞地站在柜台前嗫嚅着。
还是同一个,上次点黯然销魂咖啡的那位。真该练练猜拳技术的。
“五杯什么?”阿不思的脸部肌肉完全没有一丝牵动。
“我要五杯......那个......那个......降龙十八掌之吸星大法热咖啡...”
高中生很艰难地背完,我笑了出来。
“满十八岁了吗?”阿不思冷冰冰地问。
“啊?还没。”高中生有些震惊。
“降龙十八掌之吸星大法热咖啡要十八岁以上才能喝,三岁小孩都知道,去跟你的同党说,改点别的幼稚一点的咖啡。”阿不思拒绝。
高中生落荒而逃,脸红红地回到那群狐群狗党,然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年轻就是美好,做什么蠢事都会被当作英雄。”
老板娘回头看着那群喧哗吵闹的高中生,忍不住发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板娘,你记不记得有个问题还没回答我?”我看着心情很飞扬的老板娘。
我想,现在也许是个得到解答的好时机。

老板娘看着我微笑,她立刻知道我在问什么,实在是个很聪慧的女人。
她的魅力不仅来自于淡淡的成熟,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慵懒自在。
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够得到这份慵懒暇逸的气质。

“我不是一直都一个人。”老板娘停止手中的剪纸,对阿不思说:“给我一杯低咖啡因的摩卡爪哇,我想,我又要开始说故事了。”眉毛上扬。
阿不思理所当然的笑笑。
短短三分钟,阿不思变魔术般在老板娘面前放上一杯热咖啡。
而我的面前也摆了杯热巧克力。阿不思用一种很特殊的眼神告诉我,那个故事她已听过,示意我暂时放下手边的工作。
我同意了,我是个很喜欢听故事、听故事时也喜欢专注的女孩。
我看着老板娘第一次喝“老板娘特调”之外的咖啡。
比起我的热巧克力,低咖啡因的香气略显单薄了些,但清爽没有厚琐的负担,很像我眼中想象的,老板娘的人生。
或许,这点观察也可以在我伟大的“咖啡/个性”记事本里添上一个小小记录。

“很久很久以前,我跟阿不思一样,是个不喝咖啡的人。”
老板娘闻着咖啡香,那淡淡的蒸气抚摸着她略显清瘦的脸颊。
“但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非常喜欢喝咖啡,喜欢到,连我都不由自主端起咖啡,进入他的世界。”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左手无名指。
当时我年纪还小,但我明白,那里是一个女人,身上最幸福的位置。
“你很喜欢他,对吧?”我猜。
“一开始没有那么喜欢,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无话不聊的童党。原本我以为,我们到了人生某个分歧点,例如国小毕业、例如国中毕业等,我们就会理所当然穿上颜色不同的制服,走进不同的人生,跟大多数人一样,回忆尘封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短短祝福。”老板娘的眼中充满了得意的光采:“但没有。”

<14>

他的双亲在他国小毕业典礼那天,不幸出车祸过世了。
当大家都在为分离培养情绪假哭时,我看着导师走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他一听,仓皇不知所措地从会场跑去医院,我不懂,于是向导师问明了原因。
知道后,我开始无法克制地大哭。
一连哭了好几天,每晚睡觉阖上眼睛时,彷佛都会看见他穿着麻衣、无助地跪在丧礼告别式的角落。我难过得无法入梦。
于是,我鼓起勇气告诉我爸爸,我不想念私立中学的初中部,想到他读的、位于八卦山山上的彰化国中,继续当他的好朋友、照顾他的情绪,以免他变成自闭儿或是学生流氓。
幸运的,我爸爸很高兴我珍惜这份友情,于是答应了。

上了国中,依亲的他没有钱吃营养午餐,于是我每天从家里带两份便当给他吃。
他成绩不好又贪玩,我便晚上押着他到我家、当他的小家教,教他到不想会也得会为止。
而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我家里摆放的种种煮制咖啡的器具,那些都是我喜爱喝咖啡的老爸珍藏的宝贝,而他老是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我爸也就热心地倾囊相授,教导他各种咖啡的知识、如何辨别咖啡豆好坏、甚至还跟他一起蹲在院子里用奶粉罐DIY烘焙生咖啡豆,两个人像是忘年之交。

到了高中联考,真是我的一场噩梦。
不晓得是因为太过紧张或是吃坏了肚子,我考到第二天就得了急性肠胃炎,在考场里几乎熬不下去,成绩当然不好,只得在选填志愿时将私立中学当作唯一的选择。而他,他真的很聪明,他的联考分数远远超过第一志愿彰化高中五十分。
我想,应该是说再见的时候。
坦白说,我挺难过的,当时我真希望我爸还有没教完的咖啡课程,如此我才能在偶而的下课晚上瞧见他的身影。
但到了私立高中报到、新生训练的第一天,我吓呆了。

“好久不见,以后请全校第一美女多多指教。”
他穿着白色衬衫、咖啡色长裤,笑嘻嘻地背着蓝色布书包,站在校门口等我。
然后深深一鞠躬。

我根本没办法反应,只好讪讪地向他挥挥手打招呼就走进教室。
回想起来,我当时根本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情绪,是一种叫做“喜欢”的东西。
我还单纯地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后来我看见他每天放学后都匆匆忙忙骑脚踏车离去,我才知道,原来他为了支付私立学校高昂的学费还就学贷款,每天晚上都到咖啡店打工。
呵,也算是学以致用吧,我爸知道了还很得意他的徒弟终于青出于蓝。
我偶而会到那间咖啡店写作业,老板跟其它的工读生都向我夸赞他的手艺是全店第一,客人都很满意。

“全校第一美女,请问今天想喝点什么?本店请客。”
他总是笑嘻嘻地穿着白色围裙,弯腰问我,故意装绅士。
“随便。”我想说既然他请客,那就随便吧。

他每次都端上风味不一样的咖啡,拿铁、摩卡、浓缩、哥伦比亚、美景三河、佛罗娜、苏拉维西,还会贴心地附上一片小蛋糕,单就技术上绝不比阿不思逊色。
虽然我的舌尖没有特别敏锐,但我总是可以感觉到在每一次不同的口味后、藏在他手艺里的,那一点点特别的东西。
但我还不知道,那一点点特别的东西,是多么珍贵。
所以我在高二时交了一个男朋友,高三的学长,高高帅帅,骑红色FZR打档车、穿刻意定做的打折裤上学,是所有少女心中的梦想。

“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你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女孩子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你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你当我的新娘子。”

我想我伤透了他的心。
虽然我还是可以见到他勉强挤出笑容,弯着腰、伸出手,绅士般问我:
“全校第一美女,请问今天想喝点什么?本店请客。”
然后加上一句:
“请问我还没有没机会,如果有,别忘了轻轻敲桌子鼓励一下我喔。”

然而,我的手从来都吝惜传达我的情感。
他却从来不吝惜他的笑容,还有美味的咖啡。
所以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给了我一个启示。
大学联考前一个月,他陪着我到邮局划拨一套音乐CD,当时在中午,来邮局办事的人很多,他趴在我身边看着我填写划拨单,不知在傻笑个什么。
突然,有两个抢匪冲进邮局大叫抢劫不要动,我吓呆了,他立刻紧紧从背后抱着我。半分钟过后,我听见一声爆竹巨响。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人群的尖叫。

“你有没有怎样!你有没有怎样!有没有哪里很痛?”
他惊慌地抓着我的肩膀,将我绕了一圈察看,我赶紧摇摇头表示我很好。
“吓死我了。”他松了一口气,我却看见他的右手袖子上,都是血。

我在医院急诊室外,不断祈求上天别让他离开我。
只要他还能对我绽放笑容、为我端上一杯温暖的咖啡,我愿意给我们俩一次机会。
两个小时过后,挂在急诊室门上的红灯熄了。
我又哭又笑,站在走廊上将满脸的眼泪揩干,将电话卡插进话机里,告诉那个学长我想,分手。

大学联考后,他因为右手还没复原、计算答案时慢了半拍,所以没考上国立的大学,填了台中的东海。
我帮他拿志愿卡去登记时,瞒着爸爸,将我的志愿卡上第一顺位“台大心理”用橡皮擦偷偷擦掉,填上一个象征机会的数字。
然后,开始了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涯。

但我还是很笨,即使我越来越喜欢他。
四年中,我深深害怕我一旦被他追到了,他就会像其它现实生活里的许多男生一样,失去恋爱的热情,失去当初追求时的活力,忘记在咖啡里添加那一点点,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一直没答应他的追求,眼睁睁看着他跟学妹手牵着手,走在美丽的文理大道上。

我哭了,躲在浴室里偷偷地哭了好几天。
我亲手挥别珍贵的幸福,丝毫没想过一次次拒绝他之后,他所尝到酸苦滋味。
只顾着保存他追求我的快乐时光,却不敢携手挑战不可知的未来。
心如刀割,我才明白我自以为付出甚多,其实我多么自私。
毕业典礼,他穿着黑色的礼服,神色有些落寞地站在路思义教堂前的宽阔草坪上与同学、学妹合照,我终于鼓起勇气,哭着向他大声告白。

东海大学毕业典礼,大草皮。
数百个人围观一场闹剧。
他走了过来,说要跟我合照。
“你去死去死啦!我以后都不要见到你!”我大哭,推开他的照相机。
“应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吧!”他突然情绪爆发。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煮咖啡给我、为我念精诚、陪我念书、拉着我逃课看电影、为我......为我挡子弹......呜...都是骗人的!”我把鲜花摔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的努力一直都没用!都没用!我追你那么久你都不肯跟我在一起,别人一牵你,你就跟人家跑了!我算什么!上个月你网友说要追你,你竟然说要好好考虑一下?!干!我比不上一个你从未看过的男人吗?”他把相机丢在地上愤怒咆哮。
“呜~~~~”我蹲在地上,气得大哭大闹。
他从未见过我这么胡闹,气竟消了一半。
“对不起。”他叹口气说。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咬着嘴唇,看着草地上的小野菊。
“对不起,我真的追不到你。”他转身,就要走。
就要走。就要走出我的生命。
“不要走!”我大叫。终于下定决心。
他不明白,但停了下来。
“我......我不是不当你的女朋友......我只是要你一直追我!”我红着眼,大声说:“我只是很喜欢很喜欢你追我的感觉,我好怕,好怕你跟我在一起以后,就突然不要我了嘛,呜......”我一直哭,他也一直哭。
围观的数百人,也一起哭。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这年头,要找到一个真正愿意帮我挡子弹的人,有多...有多困难......”我的鼻涕跟眼泪搅和在一起。
“你们才是最登对的,再不走,我要被大家用石头砸扁了。” 他身旁的小学妹淡淡一笑。
“sorry......”他歉然说,看着小学妹捂着脸跑出人群。
“看这里。”他看着我哭花的小脸,捡起草地上的照相机对准我。
“走开啦!”我捂着脸,不让他拍照。
“我搞不懂,一下要我滚,一下子说我走了你会死掉,一下子又叫我走开。”
他笑着,把脸上的眼泪都笑落了。
“我哪有说我会死掉!”我抽抽噎噎地笑了。
“嫁给我!”他大叫。
“不要!”我也大叫。
“至少当我的女朋友吧!我连你的手都没牵过!”他开心地嘶吼着。
我别过脸,但隐藏不住幸福的笑意。
“答应他吧!”一个穿着毕业服的长发女孩擦着眼泪道。
“答应他吧,让我在毕业前留下一个难忘的美好回忆吧!”
一个拿着篮球,毕业服乱穿的男生大叫。
“答应他吧!”  “答应他吧!”
“答应他吧!”  “答应他吧!”
他拿着相机,贼兮兮地等待他盼望已久的瞬间。
我擦掉眼泪,说出他期待十四年的咒语。

“女朋友就女朋友。”
“喀擦!”

往后的四年间,他当完兵、在新竹找到一份工作,我则在一间出版社上班,担任小小的美术编辑。我们之间,也再度经历了上千杯的咖啡。
一个周末,他开着刚刚分期付款买下的新车,兴高采烈载我到竹东的关雾渡假,还让根本没有驾照的我偷偷开了一小段路,想想真是惊险。

“小咪,你喜欢喝我煮的咖啡吗?”在民宿吃晚饭时,他突然很认真地问我。
“当然喜欢啊,虽然我每次都说随便,但只有是你为我煮的我才会这么回答,嘻,其实我宁愿喝白开水也不愿尝别人煮的咖啡一口,我爸爸还会因为你吃醋呢。”我点点头回答。
他笑了,笑的很开心。
自从大学毕业典礼那天以后,就属那个时刻的笑容最灿烂了。
“你煮的咖啡太好喝啦,万一我以后喝不到这么好喝的咖啡该怎么办?”
我学着周星驰电影“食神”里的经典对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教你一个办法。”他正经八百地却又说着搞笑的内容:“你就开一间咖啡店,整天瞎煮一堆乱七八糟的咖啡,取名叫老板娘特调,然后每次煮的内容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难喝的要死吧?接着规定这种烂咖啡每日只供应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得请老板娘,如果点了老板娘特调的话,就可以跟世界第一美女聊聊、聊一杯咖啡的时间。”
“好无聊喔,这样有谁会点这种咖啡?岂不是砸了自己的店招牌!”我大笑。
“一点都不无聊。如果有一个人,每天风雨无阻,就算走路碰上下雪、就算开车遇到龙卷风、就算大地震将他前面的路裂成好几条缝,他都会克服万难,敲敲你的门,一脸腼腆地向你说:老板娘特调,两份。”
他越说越认真,认真到,我的鼻子都酸了起来。
“那么,他就是你的下一任真命天子,当你遇见这样的一个人,你千万要珍惜他、别让他轻易溜走,因为这样的人,是带着我托付的使命,带着我的眷恋。”
他笑了。
我却哭了。然后一直用力捶他骂他,叫他不要乱说话,害得我好好的假期却无端哭累了眼睛。

那天晚上,山上飘着细细小雨,他站在门口邀我夜游。
出门前,我看了看日历,四月一号。

“我警告你,在愚人节求婚的话我会很生气。”
我用力敲了他的头。即使我已经拒绝了他一百次的求婚。
他神秘地笑着,撑开雨伞。

<15>

“然后呢?”

那个猜拳老猜输的高中生趴在柜台上,他的朋友们挤在柜台边,围成了一圈。
不知道从故事的哪一段开始,他们全都靠了过来。
乱点王也将椅子凑近了不少,竖起耳朵倾听。
苏门答腊不知何时,被老板娘抱在怀里,睡着了。

“然后,我就在这里,等一个人。”
老板娘笑着,没有眼泪,也没有一丝悲伤。

我却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他”最后怎么了。
但我知道老板娘为什么开了一间几乎无所事事的咖啡店。
为什么菜单上会有一道老板娘特调。这就够了。

“阿姨,为什么你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不会哭啊?”那高中生问,他刚刚偷偷抬起头来让泪光滑回眼睛里面的动作,早就被我发现。
“回忆很美,为什么要哭呢?”老板娘依旧看着左手空荡荡的无名指,笑的很阳光。
“还有,我不是阿姨,我叫老板娘!小心我叫阿不思放老鼠药进咖啡里!”
老板娘故意恶狠狠地瞪着那些高中生。
“老板娘,你年纪轻轻就变成了欧巴桑,我们一定会帮你。”
一个剃平头的高中生勇敢地说道,差点被老板娘的手刀击中。
“帮什么!”老板娘第二记手刀也打不中。
“帮你贴海报啊!”平头高中生空手夺白刃,硬接住老板娘的手。
“贴海报怎样?”老板娘感到好笑。
“征求喜欢喝难喝咖啡的勇者,通过一百杯咖啡就可以娶世界上最年轻的欧巴桑回家!而且一杯只要99元,多少也值得尝试一下!”长得像西瓜的高中生附和。
“现在的高中生真是太不可爱了。”
老板娘无奈地收回手刀,然后突然往西瓜高中生的头上一斩,斩得他哇哇大叫。

我看着老板娘。
多么美的一个故事。
很荣幸,我能够在这间店里工作。
陪着老板娘等着她的真命天子,总有一天,他带着天上另一个他的祝福与使命,前来共饮那一杯杯难喝,却充满幸福期待的咖啡。
也希望,在这段浪漫店史的庇荫之下,我也能等到生命中的那一个人。

“咳,我想来杯老板娘特调。”乱点王整理衣襟,故作忧郁地走了过来。
然后我们全都用白眼瞪他,他只好干咳了两声,假装没说过那句话。
白烂终归是白烂,只想捡现成的便宜。
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第五章 海堤烟火

人与人之间啊,真不该如此脆弱。
但情人与情人之间,却常常需要断裂得无比彻底才能释放彼此。

<16>

模拟考成绩公布了全校名次,我第一百零八名,在班上排名二十,差强人意。
小青就厉害多了,她只有数学小败,其它的都超过我,全校名次是六十六。
“六六大顺,距离台大又近了一步。”
她这么说,然后要到我打工的咖啡店小小庆祝一番。
我当然说没问题啦,还说要给她半价优待,小青高兴地打电话跟金石堂请假。
晚上六点,小青换下制服,跟我一齐走进店里,选了个靠近墙角的地方坐下。

“那杯肯尼亚应该就坐在这附近吧?”
小青才是观察敏锐的人,她一进店里,就寻找电源插座,想要碰碰运气。
“不晓得今天他会不会来就是,有时候他下午就会来了。”
我说,看见阿不思远远朝着我摇摇头。她不仅鼻子灵,耳朵也很灵光。

小青从我的口中知道阿不思的神技,但她可没胆跟阿不思胡诌奇怪的咖啡名。
跟不熟的人乱哈拉违反了小青的本性,所以我也不怕她突然代替我向泽于告白。
小青她点了一杯蓝洞咖啡,还有一盘意大利青酱面。
肯尼亚先生大约在晚上八点才来,那时小青早就嗑光了桌上的食物,杂志也翻了三本。不过肯尼亚先生今天不点肯尼亚,而是两杯拿铁。
我端着两杯拿铁放在泽于跟他野蛮女友的桌上,偷偷跟泽于打暗号。
于是他笑笑拿走了奶量尤少的那杯。
但就在我转身要回到柜台的时候,我听见小青惊呼一声。
回头看,一杯咖啡已经空了,因为它淌在泽于的脸上。

“你竟敢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很丢脸?你存心让我难堪!”
野蛮女友愤怒地瞪着泽于。

小青看着这一切,张大嘴巴用夸张的嘴型告诉我“那女人是个疯子”。
I can’t agree with you anymore,我不能同意小青更多。
然而泽于似乎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彷佛早料到那杯拿铁会像多年前机车广告中郭富城被女友泼了杯水一样,淋在自己脸上。

“如果你不想写你就说啊!我会逼你写吗?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野蛮女友振振有辞地骂着。
但她发现泽于的表情竟是那么漠然时,她的情绪再度濒临爆发极限。
她的手猛然抓着泽于面前满满的咖啡,眼睛瞪大。
“够了。”
阿不思一手压下野蛮女孩手中的咖啡凶器,一手将一杯冰开水放在桌上。
“如果你一定要泼,泼冰开水,不然地板你来擦。”
阿不思冷冷地说,与野蛮女孩之间的咖啡杯正自僵持着。

野蛮女孩忿忿瞪着阿不思,有些发窘,有些牵拖式的愤怒,不肯、也不甘就这样屈服。
此时,店里的每一个人都往这边猛瞧。
好像还听见右边桌的好事客人,正打赌第二杯咖啡会不会跟着泼上。

“抱歉,地板我会擦的。”泽于面无表情地说,摘下滴着饮料的眼镜。
然后慢慢拨开阿不思跟野蛮女有的手,将拿铁慢慢倒在自己脸上。
棕中带白的咖啡液自额头顺着高挺的鼻梁而下,然后分成无数条小河流,小河们在宽阔下巴上瀑布落下,最后浸湿了黑色的衬衫。
阿不思没有很惊讶,酷酷地拿着冰开水就走。我跟小青却傻了。
野蛮女孩却略微得意地看着泽于。
想必,她会将这件事当作“男友珍贵的道歉事件”大喧大擂。

“我们分手吧。”泽于没有闭上眼睛。
即使大家都震惊店里正发生的一切,所有目光都不留情地集中在他身上。
但泽于的表情并没有分毫狼狈,而是一种坚定。
没有妥协空间,因为不带感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野蛮女孩的声音变得很软弱,但她的眼神兀自强装愤怒。
泽于没有说话。
他要说的,在三十秒前,已经淋在他的脸上。
“你会后悔,到时候你回来找我,就不是两杯咖啡淋在脸上可以解决的!”
野蛮女孩大声咆哮,然后抓着Prada包包冲向店口。
在她奋力推了门一下时,自动门没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震了一下。
当她看见透明门上的玻璃并没有映射出泽于跑过来拉住她的身影时,她又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当作这段恋情不甚优雅的句号,忿忿走出门。

而我呢?当我回过神时,我正拿着一条毛巾塞在泽于的手里。
他苦笑,然后将脸揩干。

“出糗啰。”泽于说,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能不笑吗?我心里开心的要命。
后来据小青说,我当时笑的跟白痴一样,好像当选总统的不是阿扁而是我。

<17>

我跟泽于一起拖完地、擦好桌椅后,他请了我一杯卡布其诺。
他自己当然要了杯肯尼亚。

“为什么要分手?”我问。
“不该分吗?”他答。是很该。
“我问错了,你为什么要用<将咖啡倒在脸上>的方式提分手?”我问。
“看一本网络小说学的。”他笑。
“啊?哪一本?”我好奇。
“开玩笑的。既然是我提的分手,心中有些亏欠,况且,用键盘写信这件事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然老虎已经咬了我一口,不妨再让它多咬一口,这样我心里的压力会释放不少。”他端详着湿掉的衬衫,然后多解了两颗扣子。

翻译过来,大概是:衣服湿都湿了,再泼一次也没关系。
然后我想起阿不思上上个礼拜跟我说的,爱情不谈愧疚这档事。
说到底,阿不思还是最酷的。

“那你,当初怎么会跟脾气这么......这么刚烈的女生在一起啊?”我问,把“野蛮”两个字锁在喉咙里。
“她是我在交大资科bbs站认识的网友,在在线她挺温柔婉约的,后来见面只觉得她娇气了点,也没什么。”
他说:“于是我们就在一起了。”
所以说,网络真是卧虎藏龙。
母老虎,跟恐龙。两者都不能让人全身而退。
“后来呢?后来为什么会变得不温柔婉约?”我问。
我得记录下嗜喝拿铁的女生有什么毛病。
“就像咖啡一样,再好的咖啡放久了,也难免变质吧。”他还故意叹了一口气。

此时他从玻璃的反射察觉到小青正在跟我挤眉弄眼,知道了她是我朋友。
于是泽于转头跟小青挥挥手。小青尴尬地将脸埋在八卦杂志里。

“那很简单啊,下次选白开水不就得了,放再久还是同一个味。”
“热开水久了会温,温开水久了会冷。不一样的温度就不会是一样的感觉。”
“冷开水呢?放再久都还是冷开水。”
“我不喜欢喝冷开水。”

从那一次对话后,我开始努力思考我有没有可能是一杯冷开水。
偶而,还会征询“重要他人”的意见。
起先是爸。

“爸,如果要用一种饮料形容你的女儿,你会拿什么形容?”
我拿着从店里带出来、没卖完的小蛋糕,摆在桌上。
“饮料喔?这个很难喔!”爸随手拿了块蛋糕塞进嘴里。
“快点啦爸!”我催促着,他既然生了我就应该为我长得像什么饮料负点责任。
“你爸书没念很多,不太会形容啦!”爸爸口齿不清地说。

他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电视上,千篇一律的政治人物谈话节目。
每次爸看政治节目就会进入睁眼冬眠的状态,对外界的刺激都没太大感应,真是浪费了那块可口的草莓蛋糕。
不过他现在已经好多了,回想起在今年初总统大选前的激烈口水战时,爸僵在沙发上的表情还让我以为他中风了。
“人/饮料”这样的问题好像真的很难,看来需要聪明的我帮他转个弯。

“爸,如果你女儿要变成一种饮料,你希望是哪一种?”我这样问总行了吧。
“乱问一通,我怎么可能希望我的女儿变成一罐饮料?”爸很有义气。
“好啦,如果你希望这世界上有一种饮料是你的女儿,你希望是哪一种?”
于是我又转了个弯。爸的脸上一块蓝一块绿一块黄的,都是电视上的光影。
“维士比。”爸答又塞了块蛋糕,嚼了起来。
“......”我沉默了。
过了很久,进了广告。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你是一瓶维士比?”爸回过神来,看着我。
“我不想知道。”我还没从霹雳打击中回复过来,灵魂持续出窍。
“是三洋的。”爸补充。
“啊?”我还在恍神,没有从惊吓中回复过来。
“只有三洋正港的维士比才是我的女儿。”爸用力强调。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捂着耳朵尖叫跑上楼,完全不想知道维士比跟我之间的关系。

然后是哥。
“哥,如果你非得要用一种饮料来形容我,你会用哪一种饮料?”
我拍拍哥哥的肩膀,鼓励愚笨的他好好动动久违的脑子。
“你们这些怀春少女整天就喜欢做心理测验,哎真是可怜啊可怜,还不如陪爸看点政治口水战,多少会学到怎么讲冷笑话啊?欧??欧???”
哥哥用力哀叹着,用棉被卷住自己惨叫。
他也不想想自己。哥到了国中的时候还一度以为自己是忍者,整天鬼鬼祟祟地想隐形,还缠着爸爸问我们家是不是有日本伊贺忍者的血统。
尽作些别人国小低年级才会做的蠢事。
“你就当同情我怀春,告诉我我到底是哪一种饮料!”
我一脚踩着裹着棉被的他,用力压下。
“呵呵呵,既然你都承认怀春了,那就赐你一杯春酒吧!”哥哥全身怪动着。
“春酒又不是酒!你给我认真想!”我一拳打在棉被上。
“好吧好吧,怀春少女的最佳饮料,当然是电视广告里充满恋爱滋味的水蜜桃汁啊,那个李丽真不是演了部蜜桃成熟时?就是这个意思。”哥的表情很正经。
正经到我很想弑亲。

把我生下来的娘当然也不能放过。
“妈,如果你一定要生一种饮料下来,你会生什么饮料?”
我在厨房帮妈切萝卜。
“你爸不是说了吗?维士比啊。”妈毫不在意地说,将锅盖盖上,爆香。
“维士比?”我很震惊,几乎哑口无言。
“你爸想要我就生给他啊。”妈说。语气甜蜜,但内容残酷。

看起来,哥哥居然是家里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然而,不管是维士比或是色色的水蜜桃汁,至少我确定自己不是一杯不被泽于喜欢的冷开水。
但,我怀疑阿拓正是一杯,不折不扣无色无味的冷开水。

<18>

阿拓显然是个精神力旺盛的斗士,要不,就是有自虐狂。
就在我以为阿拓永远不会再上门后,我居然看见阿拓朝着店里,大步从外面走来。然后磞的一声,阿拓愕然撞上了吊着各种小摆饰的自动门,然后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走进来。
“天啊,你走路都睁开眼睛睡觉喔?”我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是故意出糗的,虽然阿拓的鼻子都撞红了,那一声巨响也是货真价值。
我想起了泽于跟野蛮女友分手的当晚,他告诉我他一个辩论社学长的怪谈。

****************

那学长叫冠凯,擅长拟订各种论点跟资料搜集,在私下跟同伴讨论策略时都侃侃而谈,但一说到实际上场比赛,却因为太过紧张,冠凯总是畏首畏尾、状况百出,特别是双方进行交叉质询的时候,这种焦虑就会更明显。
于是冠凯开始打喷嚏。不停地打喷嚏。
甚至创下三分钟打一百二十二次喷嚏的恐怖记录,严重地干扰对方问问题的节奏,还有自己的答辩时间,有一次还会因为缺氧跪在台上、需要对手搀扶。

“好惨,那个叫冠凯的喷嚏魔人应该很少上场吧?”我大笑。
“才不,他是我们交大辩论社的宝贝,别的学校看到他就头痛。”泽于笑着解释:“我们总是观察别校有名的强将是打哪一个位置的,我们就把冠凯摆在跟他交叉质询的位置,如此一来,对方高手的实力就没办法充分展现,时间都在哈啾哈啾里过去了,况且冠凯是真的在打喷嚏,完全没有造假啊。”
“哇!可是,这样的话他自己不也拿不到什么分数么?”我歪着头。
“表面上这个卑鄙的策略看起来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内伤战术,但关键是,对方主将的实力无从发挥,整体的分数掉的比我们还快。”泽于幽幽地说。
“不过这样说起来,冠凯好像蛮可怜的。”我说。
“也不能这么说,他常常抢着要上场,说自己是王牌杀手呢!”泽于开始大笑。

说不定,出糗会变成一种强迫症,只要一天不出糗全身就会过敏、长荨麻疹。
同理可证,女朋友被阿不思抢走的阿拓又回到阿不思上班的店里,这不是自寻毁灭是什么?出糗出上瘾,也不能太小觑他了。

**********************

“阿不思不在吗?”阿拓看着我,搔搔头。
“她说新的少年快报出了,她去梅竹租书城看半个小时就回来了。”我看看墙上的吊钟,说:“还有十分钟吧。”阿不思总是那么率性。
“那......”阿拓摸着红透了的鼻子,东看看西看看。
“要不要坐着等她一下,坐一下又不收钱。”我建议。
“不了。”阿拓摇摇头,然后从有些破破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极为精致的盒子放在我面前。
“包的很好耶,你的手真巧。”我啧啧称奇,这包装的封口甚至用上了蜡烫。
“请帮我交给阿不思,她会知道我的意思。谢谢你。”阿拓又握紧了我的手。
好疼,他一点都没有把我当女生看,好像硬要将内力一次灌给我似的用力。
“不急着走啊,小妹不是说过,你每来一次就请你喝一次不同的咖啡赔罪吗?坐一下等阿不思吧。”老板娘坐的地方离我们不远,朝着这边懒懒地说话。
我看着阿拓,他显得很紧张,但不紧绷。
“是啊,我昨天学会了中等浓度的美景三河,要不要试试?”我邀请。
“中等浓度的河?是哪三条河?”阿拓狐疑。
“不是啦,是哥斯达黎加的一种咖啡!”我简直昏倒。
于是阿拓坐下。
坐在阳光泼泄而下的窗口旁,试图让黄昏的阳光遮掩他脸上的扭捏?
“挪,很好喝喔,经过阿不思的杯评认证的。”我捧着咖啡来到阿拓面前。
“谢谢你。”阿拓赶紧站了起来,双手伸出。
我害怕我的手会被他高强的内力绞断,赶忙将咖啡送进他的手里。
“上次的事,真的承了你的情。”阿拓道谢,接过咖啡。
“那你最近有没有快乐一点啊?”我问,希望他周遭的朋友可以收敛一点。
“嗯,后来话传开了,我收到很多道歉的email。”阿拓红着脸,但看起来很愉快。
“真替你高兴。”我真的很高兴,拍拍手,说:“你以后可要有脾气一点,这样才像个男人嘛!”
“嗯,我会好好记住你的话,我是说真的。”阿拓点点头,跟我比了个大拇指。
听他这么说,我也非常得意,仗义执言果然是正确的。
“别顾着说话,快喝我的美景三河啊,然后给我个分数。”我笑着。
阿不思在的时候,都是我弄餐食她弄咖啡居多,偶而她发懒,才会将调咖啡的工作抛给我。
阿拓喝了一口,点点头,表示好喝。
然后一口气将咖啡喝完了。

“哪有人这样喝咖啡的?你以为是在喝酒啊?”我又好气又好笑。
“啊,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杯!”阿拓还真的给我摆出很抱歉的表情,补充说:“这杯我会付钱的。”
“你这样是不行的,不够雄壮威武,来,跟我说一遍。”我表情凝重地摇摇头,想要教导他男子气概点。
阿拓毫无疑虑地点点头,认真的表情让我真想锤下去。
“你管个屁啊!老子就是这种大口吞蛋糕大口喝咖啡的个性!”我凶巴巴地说。
“你......你管个.......管个屁啊,老子就是这种大口吞蛋糕大口喝咖啡的个性。”阿拓腼腆地说。
“请个咖啡有什么了不起?老子难道没钱付你?少在那里摆一副臭脸!”
我更凶,右手扳着左手掌,作势要打人。
“请个咖啡有什么了不起?老子难道没钱付你?少在那里摆一副臭脸!”
阿拓总算听出我的意思,努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用力拍下桌子,碰!
阿拓用力拍下桌子,碰!
然后我们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总要学着发脾气,不然会被人欺负到头都抬不起来。”
我笑着,拍拍阿拓的肩膀。
“谢谢你,我会记住的。”阿拓站了起来。
然后,我的双手又被阿拓奔腾泛滥的内力灌得孜孜作响。

<19>

过了两天,我下班回家的途中又遇到了阿拓。
记得那天是不用上学的周末,原本老板娘下午就要回老家彰化跟朋友吃饭,所以要提早关门,但我们还是拖到晚上八点才打烊。
比较晚下班的原因是,有个喜欢聊天的欧巴桑点了老板娘特调。那位奇妙的欧巴桑说她看了菜单,猜想老板娘的兴趣跟她一样,都喜欢天花乱坠地聊天,于是兴致冲冲地点了一杯跟老板娘抬杠。
我跟阿不思面面相觑,这可是第一次有女人点特调跟老板娘亲密接触。
“她不是拉子。”阿不思淡淡地表示权威意见:“只是一般的欧巴。”

但这位欧巴桑堪称等级超高的聊天魔人,除了一开始的那杯老板娘特调外,她又连点了七杯不同口味的咖啡,只为了跟老板娘抱怨她那老是在外勾三撵四的死老公有多么负心、唯一的儿子又如何游手好闲的家庭伦理大悲剧。
老板娘人很好,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跟苦笑,反而请了她几块蛋糕跟烤饼,听她把足以媲美连续剧“春天后母心”的故事好好说完。
忘了说,这故事从中午十一点一路碎碎念到晚上七点半,但如果扣掉内容重复的地方,这故事大概要缩水一半以上。

“我以后一定不能让自己过的那么不幸,不然会成为这种恐怖的聊天魔人比死还要痛苦。”我暗暗发誓,沿着光复路而下。
突然,脚踏车的把手有点无法控制,我感觉到身体前方一下子沉下,我想脚踏车的轮胎怪怪的,大概是漏风还是爆胎了吧。
于是我跳下车,将脚踏车牵到路旁,蹲下来检查。
“可恶。”我做出简单的结论,然后回忆再往前走有没有可以换轮胎的地方。
此时几台机车从旁呼啸而过,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台机车在我前面不远处停住,骑士走下车,其余的机车也跟着停在路旁观望。
“啊,是你!”骑士摘下安全帽,是阿拓。
“啊,那么刚好。”我点头,捏着松软的轮胎示意。

我原以为阿拓是看见我才停下车来,但后来我才知道,阿拓只是很单纯地、看见一个可怜的少女遇到了麻烦,所以下车问问状况。
阿拓就是这样,如果驾驶无敌铁金刚的柯国隆临时拉肚子不能上场打怪兽,只要跟阿拓说“喂,别光在旁边看,帮个忙吧!”,这颗老实头就会打开铁金刚的脑袋坐进去,抓着摇杆跟恶魔党搏斗去。也不管会不会赢。

“你知道前面有没有脚踏车店?”我问。
“没有,只有三间机车行,脚踏车店要往回走,天桥下有一间,不过那间脚踏车店今天跟明天都休息。”他说,想都没想。
“不会吧,你连这个也知道?”我不信。
“因为成伯全家去玩啊,我前几天经过的时候成伯跟我说的。”阿拓说,弯下腰研究脚踏车轮胎,捏一捏。
“成伯?成伯是谁?”我摸不着头绪。
“当然是脚踏车店老板啊,我刚进大学时还没买机车时骑脚踏车,在那里灌过不少次气后自然就会认识啊。”阿拓站了起来,搔搔头,想着什么。
“阿拓!要不要帮忙啊?”他的朋友远远喊道,招招手。
“等我一下!我问一下!”阿拓转过头来看着我,慢条斯理说:“你等一下有没有空?我们正好买了个蛋糕要去南寮海边庆生,还会放烟火喔,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然后我再载你回家。”
我看着阿拓,再看看他的朋友们,依稀都是那一天到竹女的同一伙人,直排轮社。想想,跟大学生一起出去玩,好像也不错呴?后天上学就可以跟小青说嘴了。
况且,我一直都想体验大学生的夜生活!
“好啊,不过我十二点以前要回到家耶。”我大概笑的毫无掩饰吧。
“没问题,现在才七点五十,我一定提前送你回家。”阿拓看起来也很高兴,补充:“临时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因为没有你就没有这次的庆生会。”
我听不懂,但还是趁阿拓还没将惊人内力灌进我的手掌前,开开心心将脚踏车放在路边,接过阿拓从行李箱拿出的安全帽,上了摩托车。
一行人继续往风更大、更有型的南寮海边前进!

“喂?刚刚你说没有我就没有这次的庆生会??是什么意思啊???”我在后座喊着。
“他们要庆祝我的重生啊?没有你就没有我的重生??”阿拓大声说。
“好好笑啊?我何德何能让你重生???”我紧紧抓着身后的杆子,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真的啊?我们刚刚经过咖啡店的时候本来要进去找你一起出来玩的??但是店关了???今天比较早关吼??”阿拓大声喊道。
“对啊??老板娘有事要回彰化???”我奋力回应。
“幸好你脚踏车坏掉??”阿拓不三不四地喊道。
“坏个大头鬼!我还谢谢你的好心咧??”我没好气地说。

随着两旁的建筑物越来越矮,风也越来越猖狂,每一句话都要高强内力,论内力阿拓很多,我就吼得相当辛苦了。
过了虎林,我明显感觉到除了狂风袭来,车身的速度也增添了风的威势。
我偷看时速表,哇!已经一百一十公里了!后天可有得吹嘘的!

“会不会太快???我可以骑慢一点???反正我们都知道地方???”
阿拓注意到我的动作。
“不用???你保证安全就行?????要保证喔?????”
我大叫,我在新竹土身土长,可却没去过南寮海边!
“我保证!”阿拓压低身子,我感觉身边的景物飞逝的速度又快了些。
然而阿拓居然还是殿后的!
“大学生好酷!”我大叫,然后想起了我哥。
不晓得他在外面是不是都乱飙车,等一下回家可要好好拷问他。
“刚刚好而已!”阿拓听起来很高兴。

我们来到一条笔直宽阔的公路上,公路旁都是间隔颇远的路灯。
路灯橙黄的灯泡将整条公路铺盖住,但暖暖的色泽似乎无法沾上卷来的大风。
越是近海,越是闻到咸味,我就开始觉得冷。
大家停在渔港里的小吃摊前买了几杯珍珠奶茶,然后再骑到海堤下。
我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件风衣给你穿吧,别介意。”阿拓将身上的橘色风衣脱下,交给我。
“不用了啦。”我推辞,刚刚在前面挡风的阿拓应该比较冷才是。
“大家都说笨蛋不会感冒,放心吧。”阿拓正经地说,我大笑将风衣套上。
“一个一个上去,女士优先!”那个叫阿爆的爆头社长指挥着。
阿爆先跳上海堤,阿拓用手当人桥,帮助两个女社员爬上了堤防,然后轮到我。
“好久不见!听说你很凶喔!”阿爆哈哈一笑,拉我上去。
“刚刚好而已。”我学阿拓讲话,上了堤防。

<20>

几个男生从机车里拿出蛋糕跟一包又一包的烟火,从下面传了上来,不多久那些动作像猴子的男生就一个个窜上,还比赛谁的动作比较优雅。
所有人都上了堤防,我们沿着略显窄小的堤防走着,寻找他们口中的“老地方”,但海风很大,看着右手边的大海黑压压的一片,刚刚久坐的我突然有些目眩,于是蹲了下来休息一下。

“就坐在这里吧。”阿拓注意到我,于是蹲了下来,补充:“这里也可以看见灯塔。”于是善良的大家就围着我跟阿拓坐下。
一个女生打开蛋糕,我则帮忙将蜡烛插成一个惊叹号。
“阿拓,帮人家自我介绍一下啊?你这阿呆!”
阿爆身为社长,提醒重生的苦情主角大家都还不认识我。
阿拓疑惑地想了想,好不容易才开口:“对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点点头。废话,因为你根本没问过我我也没主动跟你说过啊!

“我自我介绍吧,我叫李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在咖啡店打工。”
我想了想,又补充:“我还是高中生,新竹女中高三。”
“高中生耶!奇货可居的高中女生耶!这下子阿拓你赚死了啦!”
一个瘦瘦长得像猴子跟竹竿交配出来的男生鬼吼鬼叫起哄。
“不愧是直排轮社的传奇,跌倒了不但爬起来,还一口气飞到天空去!”
白痴阿爆拥抱着阿拓,阿拓紧张大叫不是这么一回事,解释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刚刚才认识。
接下来,大家简单自我介绍自己的外号,虽然我已经在学校体育课听过一遍了。
阿爆、绿猴子、鬼脚七、橄榄人、美华、可心、弗力札、大界王。
除了女生以外,每个人的外号都很诡异。

“思萤啊!有漂亮的同学可要介绍一下啊!要漂亮的喔!”
长得跟大界王一模一样又戴一模一样眼镜的大界王提醒我。
“不好吧,我在学校还要交朋友。”我开玩笑。
“讲话很毒喔!难怪能帮阿拓重振男性雄风!不简单!”
长得跟电影鬼脚七一模一样的鬼脚七大声赞叹。
“讲到重振雄风!来!切个蛋糕吧阿拓!今天十月七号就素你的重生纪念日啦!以后要牢牢记住啊!”阿爆大吼大叫,将蛋糕上的蜡烛一一点燃。
阿拓笑个不停,邀请我跟他一同将蛋糕上的蜡烛吹熄。
“喂,是你重生耶!”我拍拍阿拓的肩膀。
“谢谢你!谢谢你!”阿拓紧紧抓住我的手,于是我再度惨遭被分筋错骨!
我们合力将蜡烛一口气吹熄,大家鼓掌。
“阿拓,以前真对不起你!没想到你也是一条威风八面的男子汉!”身为社长、负责介绍社员的阿爆大概耻笑了最多遍,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吼:“给你打!打到你爽为止!打到你的手抽筋为止!别客气!”
“不必了啦,以前我也有错。”阿拓摸摸自己的头,傻笑。
“还有我,你原谅我吧!以前我借你的A片不必还了!打到死为止吧!”
弗力札也站了起来,A片不用还大概是一种很诚恳的道歉吧。
“那谢了。”阿拓腼腆跟弗力札握手后,弗力札脸色惨白地坐下。
“我们也是,以前都没顾虑到你的感受,真的是sorry啦!”
美华跟可心拿出一只趴趴熊玩偶,将它吊在阿拓的背包上。
“愿这海风代表我诚挚的追歉,随着逝向远方的无情回忆再度紧系彼此。”
橄榄人念诗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他叫橄榄人,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像含了七、八颗橄榄一样含糊不清,而且他的脑袋好像也含了不少颗橄榄,念的诗根本狗屁不通,比我哥还笨。
“我们什么也不必多说!来!”大界王大叫,然后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他在来个什么劲。
“阿拓!除了对不起外,说真的,以后还有认识高中女生一定要记得我!”
绿猴子龇牙咧嘴地大叫,他的外号真是够了。
“你们都不够诚意!我来献个吻好了!”
鬼脚七在大家哈哈大笑之下,硬是亲了阿拓一下。

看到阿拓,原本是一个陌生人、现在变成半生不熟的新朋友,因为我一场泼妇骂街重新获得人际关系上的平衡,我很高兴又荣幸,整个晚上都笑的合不拢嘴。
虽然跟大家根本就不熟,但这些人都很活泼也都怪怪的,一下子就将我带进另一个鬼吼鬼叫、在女校里还看不到的世界;欢乐的气氛下,我暂时忘记自己外来者的身分。
然后烟火满天。
阿爆很厉害,他可以两手各抓一个蝴蝶炮,然后在最好的时机甩将出去,不停旋转的绿光在海空上呼啸。
大界王也不赖,他居然敢用嘴巴放冲天炮,搞得大家笑都快笑死了。
阿拓则更不可思议,简直就是特异功能人士。
“阿拓!来了!”鬼脚七朝着阿拓丢来一颗金光闪闪的钻石炮!
“简单!”阿拓竟轻松将弯弯曲曲冲来的钻石炮抓住,然后用力丢向天空,灿烂的烟火溜滴滴转着。
我看都看傻了,阿拓他一连接了五个钻石炮,无一漏失。
真不知道他没事干嘛练这么恐怖的武功?
“思萤!你敢不敢用手放冲天炮!”
绿猴子尖声尖叫,手中的冲天炮咻一声划向天空。
“来啊!谁怕谁!”
我不甘示弱,拿了好几只冲天炮,阿拓跑过来用线香帮我点火。
虽然我蛮害怕的,只是太high了管不了这么多!
“不要太快放!等屁股喷出火来再朝着天空松手!”阿拓提醒我,紧张地看着。
“要提醒我!”我神经紧绷。
冲天炮的尾巴窜出烟花,我眼睛瞪大。
“三、二、一!就是现在!”阿拓大叫。
我松开手,感觉炮柄轻微的震动。

咻!
冲天炮清脆地划出我的手,我听见尖锐的、活生生的破空声。
碰!

“哈!我也会了!根本没有诀窍嘛!”我开心极了,要阿拓再帮我点一根。
“这次试着把角度调到45度,这样会射得比较远!”阿拓高兴将冲天炮点燃。

阿拓重生了。
2000年10月7号,星期六。
与有荣焉的美好夜晚。

<21>

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一点半,阿拓将车子停在我家巷口让我自己走进去,大概是怕被误会,导致我被家里的人骂吧。所以也不能说阿拓是百分之百的笨蛋。

“谢谢,我玩得很开心,以后要放冲天炮记得来店里找我啊。”
我说的可是实话,今晚收获颇丰呢。脱下风衣,还给号称是感冒不侵的阿拓。
“一定一定,对了,你家是哪一栋啊?”阿拓遥遥从巷口张望着,接过风衣。
“就是二楼阳台攀着一大堆黄金葛那栋,我爸跟我妈都喜欢种东种西的。”
我说,边走边跟他挥挥手:“谢谢你准时送我回来,掰掰。”
“嗯嗯掰掰,啊啊啊对了!”阿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我:“思萤!明天是礼拜天,你有没有空?明天是金刀嫂开炉的日子!我差点给他忘记!”
“明天下午以后都有空啊,不过金刀嫂是什么东西?”我摸不着头绪,阿拓说话常常乱七八糟的。
“太好了,那明天请你吃饭!傍晚我在巷口接你好不好?”阿拓看起来很高兴,一副我也要感到非常兴奋才对的样子。
“好啊,不过在巷口不好啦,在东门城那边的NET门口吧。”我点头,有人请吃饭当然很好啊,虽然那不叫约会。
有一天泽于请我吃饭的话,那才叫做约会。
“那明天见!”阿拓挥手,戴上安全帽。

回到家,我跟正在看电视的爸妈说了我脚踏车临时烂掉、被我锁在光复路旁,碰巧我遇到一个熟客好心载我回家等等。
“光复路啊?光复路的哪里?反正都简单啊,你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上班,我开公车经过光复路时你下去牵就好啦!”爸提议,他开的两班公车路线都会经过光复路。
“明天下午几点?”我问,爸的排班表一向跳来跳去。
“大概两、三点吧。”爸说,我说好。没有冲到免费的晚饭都好。

洗个澡,泡了杯热牛奶,我打开参考书做历史跟地理的题目。
我背书的本事不高,所以我都靠多做题目来强固我的记忆。
周末的夜晚最适合抢攻需要专心致志的历史地理,因为哥整夜都不会在。
念私校的哥每到周末就是打工赚学费,下午去加油站,晚上则去KTV当服务生,好让平常的时间可以拿来逃课看漫画。
大概是烟火的残影还留在我的脑海里劈劈啪啪吧,念书的效率不是很高。
然后我想到了阿拓跟我在海堤上的对话。

“我问过阿不思了,她说那个盒子是你送弯弯的生日礼物,你真是个蛮念旧的人,我想弯弯一定很高兴的。”我说,但阿不思没有告诉我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嗯。”阿拓搔搔头。
“可以问阿不思是怎么横刀夺爱的吗?”我最喜欢听故事,因为故事用听的,远远比用看得要真实得多。耳朵接受情感的能力远比眼睛要来的高,所以女生才那么喜欢听情话。
“弯弯说她比较喜欢阿不思,所以就这样。”阿拓说。说完了。

我看着阿拓。
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只要端详他的脸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是想法。
他根本藏不住,或是他没想过要藏。
现在阿拓的表情告诉我,他是真的把故事说完了,而不是不肯说得感情丰富点。

“弯弯也是拉子吗?”我问。
“我不知道,其实什么是拉子我也是很后来才知道。”阿拓很坦白:“我只知道弯弯如果喜欢另一个人,不管对方是谁,都应该得到祝福的吧。所以我们就分手了,说起来也很正常。”
“那你以前跟弯弯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弯弯是那种会喜欢女生的女生?”当时的我觉得这些问题才是关键。
“不知道,坦白说我以前根本想都没想过这种问题,后来回想起来,也只记得当时阿不思跟弯弯蛮常在一起的。”阿拓认真地说,递给我最后一块蛋糕:“阿不思是个很棒的人,她比我聪明多了,弯弯考我脑筋急转弯的问题我都招架不住,阿不思却好像事先知道答案一样,每次都随口答出来,真的很厉害。而且她也比我细心多了,像刚刚,我就忘记骑机车会冷,应该在一开始就把风衣让给你穿的,我却到了你打喷嚏以后才想起来。要是阿不思,阿不思才不像我这么笨。”
关于阿不思的聪明,我可是百分之百同意。
“你知道阿不思很会调咖啡吗?跟你说几件超级爆笑的事。”
我开始说着阿不思应付无聊客人的故事,例如苏门答腊麝香猫啦、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啦、蓝山咖啡要蓝不要山啦、小杯浓缩咖啡小辣不要太甜啦,听得阿拓一愣一愣的。
“所以说,你输给阿不思也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啊。”我开解阿拓。
“我从来没有不好意思啊,反而是弯弯,她自从跟阿不思在一起之后,就不跟我连络了,这让我觉得很泄气。”阿拓苦笑,耸耸肩。
“她应该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吧,所以不是不跟你连络,而是不敢。”我以常理猜测。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更自责了。弯弯跟我在一起一年多,可我竟没让她了解我,了解我根本不会生气,也不会想埋怨她。我只是想继续跟弯弯做朋友,毕竟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该是说断就断,如此脆弱。”阿拓拍拍自己的脸,说:“所以我被甩的很彻底,很失败。连送个生日礼物都要托人转交。”

我将牛奶喝完,也有点困倦了。
人与人之间啊,真不该如此脆弱。
但情人与情人之间,却常常需要断裂得无比彻底才能释放彼此。
阿拓还不明白。我也是看了一缸爱情小说才提前明白的。

第六章 洗衣店与电影院

他的右手臂外侧刺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左手臂内侧却刺了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弥吽”,两者合并后的意思,大概是具有攻击与防守的黑道魔法吧。

<22>

早上醒来,哥已经躺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哥不只要打工存一笔钱好还就学贷款,他还想买一台二手汽车练开,他说老是开朋友的不好意思,而且万一撞坏了什么又要修又要道歉的,还不如买一台自己的车来得心安理得。所以周末的哥几乎跟我没有交集,想想他也是蛮凄惨。
我走到楼下,妈跟爸正在客厅里做家庭手工。

“小妹,你交男朋友了吼!”爸开玩笑说。
“乱讲。”我打开冰箱,将鲜奶到在杯子里当早餐。
“你自己开门看看,你男朋友送礼物来了。”妈也笑的很奇怪。
“一大早就怪怪的,又不是辛普森家族还是阿达一族。”我拿着玻璃杯边喝边走到门口,打开。
我那老旧的脚踏车好端端停在家门口。
我蹲下检视,不用说,轮胎也换了新的。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随即想到阿拓,那家伙该不会精力旺盛到帮我将脚踏车修好骑回来吧?十分可疑,尤其他昨晚还刻意问了我家是哪一栋。
问题是,我上锁了耶!
“那个咖啡店的熟客对我们家女儿有意思吼!”爸跟妈说,声音很大。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管也管不住,乱浪漫的耶?”妈回答爸,真是双簧。

我又好气又好笑,但阿拓帮我将脚踏车骑回来,还真省了我不少麻烦。
傍晚阿拓骑机车在NET接我时,我先是谢谢他,然后开始怪他怎么那么无聊。
他的回答很简单,就是他刚开学闲着也是闲着,又有在睡前运动的习惯,于是昨天深夜就将脚踏车牵到认识的车店前,贴上纸条说要换新轮胎,一大早,阿拓就帮我将它骑到我家门口,然后坐公车回住处。

“认识的车店?贴个纸条?”我不信,贴着纸条人家就自动将脚踏车修好?
“是啊,我会开脚踏车的锁也是他们教的,很简单,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阿拓讲话很耿直很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觉得很怪。
十分钟后,阿拓载着我穿过地下道、骑进一条小巷,然后又转进一条小巷中的小巷。最后停在一间半自助洗衣店外。
我终于知道谁是金刀婶。

“阿拓!来洗衣服还是来吃饭!”
金刀婶的嗓门很大,模样像女子监狱里的典狱长。
“金刀婶!今天礼拜天!你不会告诉我你不开炉吧!”
阿拓的嗓门跟着大了起来,笑着。
“亏你还记得,口福不小啊你,咦?你旁边的女生是?”
金刀婶露出一口金光闪闪的金牙,好奇地乱摸我的头。
“我朋友,刚刚认识不久,叫思萤。”
阿拓用力拍拍我的肩膀,我感觉到阿拓的内力快将我震散了。
“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
我补充,虽然我的灵魂完全傻了。

金刀婶是一间洗衣店的老板娘。
是的是的很抱歉你没有听错,我们要去一间洗衣店里吃饭。我简直吓坏了。

“那你跟你女朋友帮我顾一下店,我那死鬼还没回来,真不给老娘面子。”金刀嫂接着随口干骂了几句,然后就一个人走上楼,留下嗡嗡嗡嗡不绝于耳的立体环绕洗衣机响。
“阿拓?”我的表情应该很呆很呆。
“嗯?”阿拓的表情却像刚登陆月球的阿姆斯特朗。我看他简直是皮在痒。
“在洗衣店?你要请我在洗衣店吃晚饭?”我抓着阿拓的肩膀用力摇着,想把他的脑筋摇回正常人的频道。
我本来以为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去斗牛士或庞德罗沙之类的地方吃顿大餐,毕竟再造之恩是多么的珍贵,搞不好还有大饭店的高级料理可以想用,最差最差,至少也要有贵族世家或爸爸饿我饿我饿的达美乐吧?
“不是洗衣店!是金刀嫂!”阿拓的表情不只是得意,还笑得跟拿到同花顺的周星驰一样。
“嗯,金刀嫂。”我的脸上一定挂满斜线,差点没比出大拇指。
“厨艺新竹无双,二十年前号称香厨美人的金??刀??嫂??”阿拓大叫,差点没从口袋掏出同花打不打得过葫芦的同花顺。

<23>

我跟阿拓就在洗衣店里瞎顾了四十分钟的店,老实说我的脑袋一直被洗衣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搞得昏头转向,但阿拓却开始跟我聊一些外星人的事,坦白说我不是很相信这个世界有外星人,所以我的头只有更昏了。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事吗?我以前有个邻居整天都在说他的身边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外星人走来走去,我一开始当然是不信啦,但他还是像布谷鸟一样说个没完,长得跟麦当劳蛋卷冰淇淋一样的蛋卷星人啦,打扮的跟消防队一样的消防星人啦,喜欢送人生日礼物的西瓜星人啦,眼花撩乱,说得我头都晕了。”阿拓叹口气,但眼神可是很得意:“不过我最后还是信了。”
“你真是善良。”我拍拍阿拓的肩膀,虽然我也很善良,愿意听他瞎扯。

不久后金刀嫂口中的死鬼老公回来了,看到我这个新面孔似乎很高兴,爽快地关了店,吆喝着一起吃顿晚饭吧!
“今天就只有我跟我朋友要来吗?”阿拓想阻止金刀嫂的金刀老公拉下铁门。
“还有铁头啊,不过铁头有钥匙会自己开门啦!”金刀先生无所谓。
“谁是铁头啊?”我随口问。
“还有哪个铁头?当然素少林寺卡拉OK的那个铁头啊!”金刀先生嘻嘻,我投降。
走到洗衣店二楼,摆设跟一楼的气氛相差很多很多,着实让我惊异不已。
深色实木地板,两组在墙上投射出鹅黄温暖的卤素灯,一张厚实的椭圆核桃木桌,一幅似乎是小孩子在嬉闹中涂鸦的巨画悬吊在天花板下。
简单的摆设,简单的气氛。
还有最重要的,五个闪闪发亮的银色餐盘盖,还有几组排放整齐的欧式餐具。
“这么讲究?”我啧啧称奇。
“当然讲究,金刀婶一个礼拜就开这么一次炉,其它的时间都是金刀桑胡乱煮的,那东西不能吃的。”阿拓说,帮我拉开椅子,算他还有点绅士风度。
“别等铁头了,我们先开动,哈哈!”金刀桑嘻嘻,拿着汤匙猛敲餐盖。
金刀嫂穿着白色的围裙走出厨房,手里拿着一瓶红酒,笑的比弥勒佛还弥勒佛。
“等不及啦?都二十年了,还是一样等不及。”金刀嫂风情万种地笑着,还神不知鬼不觉上了眼影。
“你的菜跟你的人一样,二十年的陈年佳肴,风情不减呐?”金刀桑深情款款,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好一对恶死人不偿命的夫妻拍档!
“今天是什么菜!可不能让我的朋友失望啊!”阿拓拍拍手,我勉强露出很期待的表情。
“好小子,老娘的菜什么时候让你失望啦?”金刀婶哼哼哼怪笑,然后一一掀开罩住美食的银色锅盖。

第一道菜,鲜艳夺目,我感觉到我的瞳孔快速缩小的声音。
七种水果依五种颜色的五行位置排放,剁碎的鸡肉和着马铃薯泥为底。
“五彩缤纷之七果迎鸡宾奇幻大拼盘!”阿拓兴奋地大叫。
金刀婶跟金刀桑的双手在头顶上比了个圈,表示答对。

第二道菜,香气滚滚,我的嗅觉在瞬间就被征服,连手指头都感到酥麻。
半只鸡被支解得死有应得,与一只同样死得其所的吴郭鱼依太极图摆放,香气饱满、如海浪般波涛汹涌。
“等等!居然是十香软筋散之铁鸡斗吴郭!”
阿拓啧啧称奇,好像有十年没吃到这道名字怪力乱神的好菜。

第三道菜,浓郁厚实,光是用眼睛就能品尝出藏在香浓背后的层层鲜滑诱惑。
我看那菜色是烤羊小排(或牛小排)淋上绿色的酱汁、以及青蔬青果。
“今天真有口福,思萤,你猜猜这道菜的名字?”阿拓邀我一猜,可惜我没有瞎掰的天分。
“我瞧是青海无上师之三羊开泰。”我居然说出自以为搞笑的话。
“很接近了,是爱情青红灯之要青不要红首部曲,羊女的一生。”
金刀桑嘉许我,可惜我很努力思考也想不出这两道菜名为何很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