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九把刀系列之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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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励志名言

我真是,骄傲透顶了!

比赛结束后,我兴高采烈邀建伟与室友一同到清大夜市吃宵夜,算是庆功。

我嘴巴里都快痛死了,勉强与大家吃着冰豆花。而建伟不住地跟我道歉,并告诉我还好没有再第三回合试图抓住他的脚,不然他打算在被我抓住脚踝的瞬间飞身旋转,腾空,用另一只脚轰扫我的脸。

“我每天都在寝室对着沙袋练习大回旋踢,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建伟一脸心向往之,十分可惜似的。

“靠!我们是同学耶!你竟然要用回旋踢这种大绝招扫我的脸!”我忿忿大呼,随即与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回到宿舍后,我买了一包冰块冷敷我肿胀的嘴,心中只有越来越高兴的份。对我来说,比赛结束只是个开始,真正开心的时间还在后头。

幸运,在bbs网络上看见沈佳仪的账号。

“嘻嘻,有空吗?”我敲着键盘。

“嗯啊,报告快赶完了。你怎么还不睡?”她慢慢敲道。

“怎么睡得着?我打电话给你,跟你说一件很厉害的事。”

“好啊。”

怀抱着炫耀男子气魄的心情,我打了一通电话给沈佳仪。

尽管嘴巴很痛,但我兴高采烈地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沈佳仪,巨细靡遗,不想错漏任一个环节,每个互殴的招式都尽可能形容清楚。

沈佳仪几乎以一种静默的态度在听着,我想她没有到现场亲眼目睹一切,或许很难感受我在场上的表现有多勇敢,于是我不断不断地强调。

“真的!超恐怖的!我第二回被正面踹中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超痛!我痛得快要吐了,还好我假装要出拳建伟才后退,不然我一定被踢到跪下。”我手舞足蹈。

沈佳仪还是沉默。

“其实每回合只有一分钟,可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累一百倍,想当初我还想定九回合咧,哈哈,如果那样订的话,我现在大概连话筒都拿不好了……”

沈佳仪还是沉默。

“你知道什么是立技吗?就是站着打的格斗技,有人说现在最强的立技就是泰拳,我今天多多少少领教了,靠,果然够恐怖,我一靠进建伟打他,他的脚不够距离踢我,就用膝盖撞过来!我超怕我的肋骨就这样断掉……”。

沈佳仪还是沉默。

“虽然建伟的脚很恐怖,像鞭子一样,但说起捱打,谁比较强还真难猜吧?我的拳头可是很硬的,只要他的脸再中我一拳,百分百就趴在地上啦!”

沈佳仪还是沉默,真是要命。

“你知道踵落吗?幻之绝技踵落耶!我打架打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高级的动作,靠,建伟的脚高高抬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室踵落了,但我还是很笨地把头抬起来,就这样……唰!碰碰碰碰,我的鼻子、人中、嘴巴、下巴,全都挂彩!”我越说越兴奋。

沈佳仪不再沉默。

“柯景腾,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开口,声音充满了我不曾感受的情绪。

“……什么意思?”

“你办这什么奇怪的比赛?这种比赛有什么意义吗?”沈佳仪很生气。

“很有意义啊,自由格斗赛耶!你不觉得超炫的吗?两个男人之间……”我张口结舌,事情好像不太妙。

“不就是打架?柯景腾,你专程办一个把自己搞受伤,这样的比赛我看不出来有什么炫,你怎么会这么幼稚?”沈佳仪越说越生气,连声音都听起来像个老师。

“幼稚?”我难以接受。

“就是幼稚!很幼稚!你告诉我,这种奇怪的比赛除了把你自己跟别人都弄受伤以外,到底还让你学到什么?”沈佳仪质疑。

“哪需要学?不见得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学到什么吧?”我的心被扯着,撕着。

“至少你学到办这样的比赛会受伤,而这种伤是一点也不必要的!幼稚,你真的很幼稚!你身上的伤我只能说是活该!”沈佳仪完全无法接受。

而我的情绪被堆得越来越高,越垫越厚,心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汹涌地翻滚着。

我不想哽住,不想忍受。

“幼稚?你之不知道这次自由格斗赛对我来说是很棒的经验?你可不可以单纯替我高兴就好?”我的怒气爆发。

电话那头,沈佳仪似乎愣住。

“不管是自由格斗还是打架,为什么跆拳道比赛就很正当,柔道比赛就很正当,而我办的没有规定的格斗技巧比赛就很幼稚!明明就更厉害!能够在这种比赛下还故意挑一个最厉害的对手打,需要很大的勇气不是吗?”我整个人都在爆炸。

“……你以后还要办这样的比赛吗?”沈佳仪冷冷的道。

“为什么不办?一定办第二次!”我气到全身发抖。

“幼稚。”沈佳仪还是生气。

“为什么你要否定对我很重要的东西?这是我个性很重要的一部分,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难道不知道吗?”我深呼吸。

“对你很重要的东西,竟然就是伤害自己吗?”她冷冷的道。

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很难受。”我流下眼泪,不再生气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被了解的心。

“我好像,无法再前进了。”我哭出来:“沈佳仪,我好像,没有办法继续追你了,我的心里非常难受,非常难受。”

泪流不止中,我做出这辈子最大的决定。

电话那头的沈佳仪并没有沉默,她很快就回答了我。

“那就不要再追了啊!”她也很倔强,让我几乎握不住电话筒。

我们结束不愉快的对话。

我回到计算机前,再号啕大哭中打键盘,写了一封长信给沈佳仪说再见。

再见,再见,再见。

你永远都看不见我放弃的背影有多么伤心,我的幼稚出自我热血的根性,就是靠着这股热血,我才能喜欢你那么久。

而这份热血,竟成了你否定无所谓的存在。

八年了,喜欢沈佳仪第八年了。

国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两年,喜欢这个女孩的每一天都让我朝气十足,每次睡梦中醒来都知道今天生存的意义。让我快乐。

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有非常在意的事物。让我今夜痛哭失声。

在人生某个关键点上,我明白了沈佳仪与我之间个性的矛盾。这个矛盾我早已知道,身边的朋友也不断地提醒我,但我总是以为正经八百的沈佳仪与搞怪冲动的我之间的矛盾,并不是排斥,而是一种反差的浪漫。

人生没有意外,只能说是命运使然。

错过了听见神奇魔咒的时机,却因为一场荒谬又热血的怪比赛,让我与深深喜欢的女孩从此在爱情的路上分道扬镳,各自化作一条线,在不同的人生路上奔驰。

奔驰,却又彼此缠绕。

不久后,我交了女朋友。沈佳仪也交了男朋友。

但我们之间的故事,却没有因此结束。

八年的喜欢,让我们之间拥有更深刻的联系。

比情人饱满,比朋友扎实。

那是羁绊。

Chapter 23

我们总是在这个世界上,寻找跟我们“连结”的另一个人。

联结的方式有很多种,有的连结是一种陪伴,有的连结是一种互相取暖,有的连结则是一种淡淡的默契。

而透过爱情而连结的伴侣,则是我们最向往的关系。

在安达充的经典漫画《H2好逑双物语》中,矮雅玲一个头的比吕,最后在身高追过雅玲后,还是没有能够跟雅玲在一起。

漫画如此,你们所见的更不是一本虚构的小说,而是我跌跌撞撞的真实人生。

我只能尽力,并不能真正掌握永远暧昧不清的结局。

而我,跟沈佳仪的追逐依旧停留在无法跨越的那三公分,很辛苦的三公分。

放弃很苦,真的很苦。苦到我完全想象不到任何比喻去装载它。

在我学习、或者说习惯“不能跟沈佳仪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也得重新连结自己与沈佳仪之间的情感。多半是刻意回避吧,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沈佳仪,只是在电话里祝福沈佳仪与她的男朋友,听她缓缓诉说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像……真正的朋友一样。

而我。与我在一起的女友,昵称叫毛毛狗。

与毛毛狗交往,对我来说是个很难形容的爱情经验。我追求沈佳仪的八年岁月里耗竭了许多气力,个性里许多疯狂的素质都已烧尽,因此我以一种平平淡淡的节奏,重新去学习另一个女生。

这一喜欢,又是另一个漫长的八年。

人生永远比虚构的小说更离奇。就在我羽毛毛狗在一起几个月后,沈佳仪跟男朋友竟然草草分手了。

我在电话这头听到这个消息,精神整个抖擞起来。

“未免太快了吧,为什么会分手?”我惊讶,心情却很好。

“喂,你干嘛装出惊讶的样子?你听起来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沈佳仪的语气也没什么伤心。

“你没有选我,却选了他,那么他应该是一个比我还要好的人。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已经非常不错了,但他显然更好不是?怎么会对这样的人提出分手?”我有些难以想象。

“要跟谁在一起,这跟他好不好关系不大吧?主要还是感觉。”沈佳仪顿了顿,慢慢说:“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猜你是不是在喜欢我了。”

“可是我装得很像吧?”我笑。

“不管你装再在怎么像普通朋友,我还是可以感觉你对我的喜欢……不,应该说是重视。”沈佳仪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强调:“你对我,很重视。”

“……”

“让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某种沉重的情感压迫我的胸口。我的呼吸骤止。

“从来,不讨厌吗?”我吐出一口长气。

“怎么可能……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她小心翼翼的说道,像是话中每个字,都有独特的重量。

那重量挤压着我。我沉默了很久,沈佳仪也没有说什么。

许久。

“那,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分手啊?是他对你不好吗?还是你又喜欢上了另一个男生?”我故作轻松。

“都不是。我只觉得,他不够喜欢我。”电话那头,沈佳仪若有所思的叹气:“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就是无法不提出分手。经历过你是怎么喜欢我,就会觉得其它人对我的喜欢,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跟你相比……”

我的灵魂一震。

“原来被你喜欢的感觉,真的很幸福。我以前都觉得太理所当然了。”沈佳仪幽幽的说道:“这是我的报应。”

“如果你在几个月前告诉我,我不知道会有多开心。”我的声音很虚弱。

“现在告诉你,难道你就不开心吗?”沈佳仪哈哈大笑起来。

“……”我苦笑“非常非常的开心呢。”

开心到,我只能做出苦笑这样的反应。

我能怎么样呢?我已经退出了与沈佳仪的爱情,守在一个名为“友谊长久”的疆界。这个疆界里,有最充足的愉快阳光,如果我们需要,随时都可以毫无芥蒂地拍拍彼此的背。

这是块,真正不求回报的土地。也是我始终没有离开的过的地方。

“我也很喜欢,当年喜欢着你的我。”我只能握紧话筒,慢慢说:“那时候的我,简直无时无刻都在发光呢。”

“谢谢你”她说。

上了大三的我们,一个个退出追求沈佳仪的世界。

到了大三,除了实力最强的我与阿和,参加北医慈济青年社(想也知道为什么!)的谢孟学追到了吃素的女孩,展开终生吃素的崭新人生。参加逢甲大学慈济青年社(真是善良啊!)的杜信贤也交了女友,对喜欢沈佳仪得过去只剩下一个微笑。

那年农历年的例行聚会,我们一群人围坐在地上玩纸牌赌钱,话题还是在沈佳仪身上绕来绕去。

“咦,看样子‘可以喜欢沈佳仪的人’只剩下廖英宏啰?”许博淳说,拿着纸牌环顾四周。

“哈哈,对啊,不介意换我追沈佳仪吧?”廖英宏嘿嘿笑道:“对手越剩越少,而且我最近常常打电话给沈佳仪喔。”

“追啊,交给你了。”我爽然一笑,将牌盖住:“不跟了。”

“有本事你就追啊。”阿和不置可否,将筹码推前:“我梭哈。”

于是廖英宏急起直追,每天晚上都打电话到沈佳仪的学校宿舍里,用他的方式,慢慢地磨,磨啊磨……

在某个夜里,沈佳仪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决定跟廖英宏在一起了。

“我第一个告诉你。”她说。

我没有太讶异,因为廖英宏的确是个很棒的人,更是我的死党。喜欢沈佳仪的资历厚厚一迭,里面写满被我陷害的暗黑纪录。

“啧啧,我燃烧八年青春都追不到的女孩,他办到了,真的非常了不起。”我尽量用最不在意的语气,告诉沈佳仪:“要好好对我的朋友啊,他可是非常非常喜欢你呢。”

“嗯”她只是简单应了声。

挂上电话,我心情之复杂全写在脸上。

毛毛狗捧着热茶走了过来,问我发生什么事,我只是笑笑说没什么。

然后第二通电话打来,是廖英宏兴奋的狂吼。

“柯腾!沈佳仪刚刚在电话里答应当我的女朋友啦!”廖英宏按奈不住的喜悦,看样子是迫不及待用电话通知每一个死党了。

“真的吗!你真是太厉害了!”我跟着笑了起来。

“祝福我!快!祝福我啦!”廖英宏的声音机动不已。

“废话,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啦!”我深呼吸,朝着话筒大喊。

廖英宏挂上电话,往下一个死党报信去。

两个月后,连牵手都没有,廖英宏与沈佳仪分手了。

好像,根本没有在一起过似的。

在跟我们叙述分手的错愕时,廖英宏好像还无法置信似的,表情超呆,不断地喃喃自语。我想笑,却又不敢。

“妈的,这就跟打麻将一样。”阿和却是狂拍大腿猛笑,做了以下的批注:“我最早听牌,柯腾则是硬要过水等自摸,廖英宏则终于胡了牌,可是仔细一看,却是个诈胡!”

是阿,诈胡。

可我连个诈胡都没有过……

Chapter 24

在廖英宏莫名其妙触礁之后,中秋节前夕的某个夜晚,地震了。

当时我趴在寝室上铺看书,突然一阵天摇地动,整栋宿舍像块大豆腐般剧烈摇晃,而且好像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毛骨悚然地,从大楼的墙壁梁柱发出了轰隆声响。

“这地震太恐怖了吧!”我坐直身体,看着从睡梦中惊醒的对面室友王义智。

“干!快逃!”王义智大叫,一个翻身就从上铺床往下跳。

“好扯。”建汉愣愣地,观察我们的反应。

“九把刀你还不快逃!我们在三楼耶!”石孝纶回过神,对着我大叫。

于是我们四人飞快跑出寝室,走廊上都是拔腿就跑的住宿同学,大伙再奇异的摇晃中冲下楼,跑到宿舍的广场。

广场上早就占满了从各宿舍逃亡出来的人,大家都再讨论这次地震怎么会这么久,这么强,并开始猜测震央的位置,以及押注明天会不会停课。

明明很可能是场可怕的灾难,但大家却沉浸在热烈的议论纷纷。直到有人从广播里听到震央可能在台北、并且极可能造成史无前例的灾难时,大家才从热烈的气氛中惊醒,开始猛打电话回家问平安。

我空拿着手机焦虑不已,因为对外通讯几乎呈现塞满的状态。我不停按着回放键,反复打回家、打给女友、打给沈佳仪,却只听见苍茫急促的嘟嘟声。

好不容易联络上家人与女友,知道两家一切无恙后,我却一直联络不上沈佳仪。随着周遭关于地震的谣言越来越多,可疑的震央说法五花八门,但都没有去除过台北。我心越来越不安。

公共电话前的队伍特别长,等到轮到我的时候肯定天亮。

“九把刀,要不要换个地方打!”石孝纶晃着手机,建议:“这里人太多了基地台超载,我们骑车出去,往人少的地方打打看!”

“这理论对吗?”我狐疑,双脚却开始跑向车棚。

“不知道!”石孝纶斩钉截铁,也跑向车棚。

我骑着机车离开交大,往竹东偏僻的地方骑,时不时停下来打手机,此时街上全是穿着内衣拖鞋走出来聊天的人们,似乎是全市停电了,街上朦朦胧胧。

直到接通沈佳仪的手机,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你没事吧?”我松了口气。

“没事啊,只是刚刚的地震真的很可怕。”沈佳仪余悸犹存。

“你没事就好……听我住在台北的同学说,他们家附近的旅馆倒了下来,所以震央说不定真的在台北?吁--总之,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将机车停在路边,熄火。

一抬头,满天悲伤的星火。

“你呢?在学校宿舍吗?”

“不算。刚刚挺恐怖的呢,整栋楼好像要拔出地面自己逃跑一样。”

“你真好。到现在还是那么关心我,我真的很感动。”她幽幽的说道。

“感动个大头鬼,你可是我追了八年的女生耶,你不见了,我以后要找谁回忆我们的故事啊。”我哼哼,故意扯开情绪。

好不容易接通,我可不愿就此挂上电话。

由于我喜欢沈佳仪得“历史”实在是太久了,女友心中对沈佳仪始终存有芥蒂,为了避免跟女友吵架,我跟沈佳仪的联络越来越少,联络越少,可以聊的话题就变的很局限,甚至到了两、三月才连络一次的稀薄。

但我却因此更加珍惜可以聊天的时间。例如现在。

借着一场排山倒海的大地震,那夜我们像以前一样,东拉西扯聊了起来,许多高国中时代的回忆被一鼓作气打翻,泄了满地。

我的情感,也被莫可名状的魔法缠卷包覆,在跌宕的回忆里打滚。

沈佳仪舍不得挂电话,我也不介意被风吹整夜。

“记不记得在大学联考分数公布的那晚,你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听你的答案?”我顺着风向问道。

“当然记得啊,我想讲,但你硬是不肯听。”她可得意了。

“我那个时候没有勇气,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听。”

“你啊,错过了大好机会呢。”

我莞尔。

“那个时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肯听我说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呢?你求我别讲,我就不想自己说了。”

“……”我从莞尔变成苦笑。

“柯景腾,你总是太有自信,口口声声说总有一天一定会追到我、娶我,却在面对答案的时候很胆小呢。”她嘲弄着我。

“因为当时我太喜欢你啦,喜欢到,如果你的答案将我拒于千里之外,我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你……面对我自己”我很老实,搔着头。

“不过我也有错。”

“喔?强者沈佳仪也会犯错?”

“什么强者啊”她噗嗤一笑:“常常听到别人说,恋爱最美的部分就是暧昧的时候,等到真正在一起,很多感觉就会消失不见。当时我想,你不想听到答案,干脆就让你再追我久一点,不然你一旦追到我之后就变懒了,那我不是很亏吗?所以就忍住,不告诉你答案了。”

“可恶,早知道我就听了。”我恨恨不已:“所以我们重复品尝了恋爱最美的暧昧时期,却没吃到最后的果实。混帐啊,你果然要负一半的责任。”

“还敢说……谁知道那个老是说要娶我的人,竟然一点挫折都受不起,骂两句就嚷着放弃,没几天就跑去交女朋友。好像喜欢我是假的耶!她糗我。

“哈,不知道是谁喔?竟然用光速交了男朋友这种方式来响应我呢。说我幼稚,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嘛!”我糗回去。

我们哈哈大笑,畅怀不已。

哔哔,哔哔……我的手机发出电量即将用罄读警示声。

“快没电了。”

“谢谢你今晚,会想到要打电话关心我。”

“嗯。我才要谢谢你告诉我当年的答案,说真的,我松了口气,你的答案让我知道我对你的喜欢,原来一值都是有响应的,而不是我一个人在跳舞。这对我很重要。”我看着城市上空的红色星光,说:“我的青春,从来不是一场独白。”

“你说得真感性,也许有一天你会当作家喔。”

“那么,再见了。”

“等等…...”她急着说。

“喔?”

“如果手机没有突然断讯,再让你听见一个,应该会让你臭屁很久的事吧。”

“洗耳恭听。”

“自从你交了女朋友,我还以为你对我的喜欢,迟早都会让你跟你的女朋友分手,那时就可以名正言顺跟你在一起了。结果等啊等,你们都一直好好的,让我很羡幕,可是也没办法。”

什么跟什么啊?但我还真的很感动。

然而人生不是一个人,喜欢,也不是一个人的。

我已经将另一个女孩嵌进我的人生,那女孩的人生亦然。我无法掉头就走,那也是我珍贵守护的爱情。

“没办法,我就是这种人。一旦喜欢了,就得全力以赴。”我承认。

“是啊,我喜欢你是这种人。但其实今年愚人节,我原本要打电话给你,问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她的语气轻快,并没有失望。

“真的假的!”我大吃一惊。

“真的啊。如果你回答不要,那我还可以笑着说是愚人节的玩笑。如果你点头说好,那么,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啦。”沈佳仪大大方方地说。

瞬间,我整个人无法动弹。

“一点,都不像是沈佳仪会做出来的事耶?”我呀然。

“是阿,所以够你得意的吧,柯景腾。”她逗趣。

几乎无话可说,我内心充满感激。

尽管我无法给她,她所希望的爱情答案,然而我深深喜欢的这个女孩,并没有吝惜她的心意,她将我错过的一切倒在我的心底。

暖暖地溢满、溢满。

“少了月老的红线,光靠努的爱情真辛苦,错过了好多风景。”我真诚希望:“也许在另一个平行时空,我们是在一起的。”

“……真羡幕他们呢。”她同意。

沈佳仪的声音,消失在失去电力的手机里。

我没有立刻发动机车,只是呆呆地回忆刚刚对话的每一个字,想象着久未谋面的她,脸上牵动的表情。真想凝视着沈佳仪,看着她亲口说出这些话的模样。

夜风吹来,淡淡的沾上我的身,又轻轻的离去。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一点四十七分,中国台湾发生芮氏规模六点八的强烈大地震。

那夜,二十一岁的我,心中也同样天旋地转。

我与她之间的爱情,总算有个不圆满,却很踏实的句点。

最近发行唱片的地下乐团“苏打绿”,有首《飞鱼》的歌词很棒:“开花不结果又有什么?是鱼就一定要游泳?”

没有结果的恋爱,只要开了花,颜色就是灿烂的。

见识了那道灿烂,我的青春,再也无悔。

Chapter 25

电影阿甘正传说:“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吃到什么口味。

电影总是装了很多经典名言,试图教导我们应该用更宽大的眼睛看待人生,等待成为我们的座右铭。

但我们只是表面赞扬这些巨子的荡气回肠、隽永意长,却只能以一种方式真正的拥抱它:豪爽地将自己的人生换作筹码,愉快地推向上帝。

我们的心可以尖似铁,又保持随时接受意外着陆的柔软。

一九九九年底,杂书看超多的我,顺利通过了清大社会学研究的笔试。

到了口试关卡,需要一篇“社会学相关的作品”给教授们审阅,但我之前念的是管理科学,不是社会学系本科,所以在准备口试作品上遇到了困难。

怎办?我想了又想,与其含糊地写篇不上不下的短论文,不如来写点有趣的东西。没错,社会学所的教授们,不该都是很聪明、很风趣的吗?

于是我写了生平第一篇小说——号称具有社会学意义的《恐惧炸弹》前六章,充抵学术论文。这篇小说内容叙述一个大学生一早醒来,发觉周遭环境的声音、语言、文字等所有象征符号都是去原有的意义,文字变成扭曲的小虫,声音变成不规则的噪音,该大学生于是在无穷循环的焦虑中,重新确认符号归属的可能。是篇有伊藤润二气味的恐怖科幻小说。

我越写越有心得、不能自拔,还在资料上附注了这是一系列具有社会学意识的故事,叫都市恐怖病,还洋洋洒洒写了六个月定创作的小说名称,与未来三年的出版计划。

到了口试当天,教授们却摸不着头绪,一个个给我窃笑。不知道是感受到《恐惧炸弹》小说里的幽默,还是那天身上长了跳蚤。

“柯同学,你交这几页小说是认真的吗?”一位教授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超好看的啦!这个小说虽然还没写完,但已经可以看出社会学意义的潜质,我发觉在小说创作中实践社会学,真的很有意思……”我滔滔不绝地解释。

“等等,你罗列了很多出版计划,请问你之前有相关经验吗?”胖教授质疑。

“没有。但我的人生座右铭是:If you risk nothing then you risk anything.如果你一点危险也不冒,你就是在冒失一切的危险。”我自信满满竖起大拇指。

“所以呢?”教授翘起腿。

“我觉得只要我不放弃小说创作的理想,出版计划迟早都会付诸实现。”我笑笑。

于是,我落榜了。

有很多年,我再也想不起那一句座右铭的全文。

电话中。

“所以,你要去当兵啰?”沈佳仪。

“不,我有更重要的东西,一定要先完成。”我信誓旦旦。

“什么东西?”她讶异。

“可能成为我人生的,很了不起的东西。”我看着计算机屏幕上,刚刚贴上网络的未完成小说。

我决定延毕一年。

继为了李小华念了自然组、又因为沈佳仪念了交大管理科学后,重考研究所的那年,我的人生再度出轨。

这一次,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而是某种内在的强烈召唤。

我用每个月两千块含水电的梦幻代价,向家教学生的家长组租了一栋三楼老房子,老房子的主人是个经常云游四海的女出家人,我算是帮这位师父看守她的故居结界。

在这个超便宜的租屋里,已爱上了写小说的我,不仅完成了当初没写完的《恐惧炸弹》十万字,还一路写了好几篇中篇小说,《阳具森林》、《影子》、《冰箱》,一直到来年的研究所考试快骑到头上,我才赶紧拎起书狂啃,却又忍不住在深夜偷偷写起长篇小说《异梦》。

《异梦》完成的瞬间,我的眼泪崩溃决堤。我知道在某种意义上,我确认了自己与小说创作之间的“连结”,透过了情感与文字完成了。

从此我与小说,有了无比重要的羁绊。

透过小说创作,我可以将我想要表达的许多东西精密拆卸、组合在文字分镜里,呈现在公开发表的网络上,藉此与地球上更多的人“连结”。

那是我再也无法克制的欲望。

我终于拥有了,真正的梦想:成为故事之王。

创作人与故事之间浇输养分的脐带,是很多很多的自我填补其中。片段的,完整的:自觉的,无意识的;表演的,使命的。

而我将对沈佳仪的情感,一点一滴写进了小说《月老》等故事里,更将许多朋友的名子镶嵌好几个故事中,聊表纪念。而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将我们几个好朋友与沈佳仪之间的青春,装在某一部最重要的小说里。

这篇小说将不再是小说,而是一部好看的真实纪录。如各位所见。

有人说,一个人的一生是好是坏,端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觉悟,彷佛结局就是一切,过往种种皆不作数似的。模拟到小说创作上,我某程度同意这样的说法--荡气回肠的结局,可以成为故事添上柔软又强壮的翅膀,在最后关头领着一万颗心扶摇直上。

我习惯仗着对故事结局的洞悉力,往前推演出一个具有张力的结局,所须具备的种种元素,乃至故事环节的节奏铺排……例如谁需要说什么话作伏笔、谁做的哪些事会影响到主角的决定等等。

但这份青春纪录,就因为希望充满最真实的气味,所以竟因欠缺了结局,让我无法看见这个故事“该怎么呼吸”,因而迟迟无法开展。

自创小说后,六年过去了。

从国中就开始认识的我们,已经打打闹闹了快十六个年头了。

人生无常,我最可敬的爱情敌手,阿和,他深爱七年的女友不幸车祸过世。阿和一直没有再交新女朋友,研究所毕业后,成为掌握千万订单的中科业务代表。

一直被我陷害的廖英宏当兵前通过了图书管理员特考,下个月退伍。诈胡后,他在爱情的航道上持续浮浮沉沉,但始终没有放弃找到生命中的“那一个人”。

与吃素女友稳定发展的谢孟学当了牙医,由于我以前常陷害他,所以我绝对不到他的诊所里拔牙。我可不想听到“什么?你要打麻醉阿?男子汉不需要这种东西啦!”这样的烂对话。

英文很烂的许博淳玩起大冒险,决意去美国念资工硕士自残。许博淳启程前,我们买了一瓶一九九零年份的红酒,象征公元一九九零年认识的大家,大家喝得很痛快。

拖到最后一刻,才宣布原来也有向沈佳仪告白过的杨泽于,明年也要跑去美国念博士,与即将回台的许博淳换手。

一直用最腼腆方式喜欢沈佳仪的杜信贤,跑到南港当程序设计师,他考上研究所、当完兵、找到好工作都没请过客,希望他看到这篇小说时能够好好反省。

总是在抓痒的老曹,工作一年后跑去清大念硕士。许志彰搬家了,当年放学大家相约打球的神奇院子从此只存在于回忆。怪怪的张家训总算放弃纠缠沈佳仪,交了女朋友。跟我同年同日生的李丰名,与当年在一起在信愿行喜欢认识的女孩分手,准备继承家业。二十七年来都没有打过手枪的赖彦翔,持续没有打枪的意愿,最近在练习魔术搭讪女生(别傻了!)。

大家都起飞了。

几个月前,身为国小老师的沈佳仪,打了通电话给我。

“柯作家,最近过得怎么样?”她的声音,久违了。

“超惨,毛毛狗跟我分手了。怎么?你要再给我追一次吗?”我慵懒。

她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这次恐怕不行喔。”她幽幽道。

“又错过我的话,下一次就是……”我还没说完,挖着鼻孔。

“六月。”她接口。

“?”

“六月,我要结婚了。”她宣布。

我莞尔。

真想,给她一个拥抱。

然后给我不认识的新郎,一个勇往直前的屁股突刺。

“新郎……应该是大你很多岁的男人吧?”我猜。

“咦,你怎么知道!”沈佳仪大吃一惊。

“我想你再也受不了幼稚的男孩啊。”我大笑。

她笑着反驳,我热烈回讥。七年前的我,根本想象不到这样的画面。

新郎大了沈佳仪八岁,是个典型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沈佳仪一向比同龄女孩成熟许多,看来是再适合不过。

我心爱的女孩,也要展动翅膀了。

Chapter 26

“新婚快乐,我的青春。”我写在红包上的祝福。

婚礼那天,当年所有喜欢沈佳仪的男孩们全部到齐,连久违的周淑真老师有驾到,一起见证沈佳仪从女孩变成人妻、行情暴跌的历史画面。

这根本就是场盛大的老同学会,到访的有一半都是在爱情陆上“志同道合”的难兄难弟……只能看着沈佳仪车尾灯的手下半将。我们合拍一张怨念十足的照片。

许博淳人在美国,我在纸立牌上画了一个笑得很白痴的他,放在桌上,每上一道菜大家就大声嚷着:“许博淳!上菜啦上菜啦!”我们嘻嘻哈哈,兴奋到随时都会掀桌暴动。

“真是的,我一直都以为柯景腾你会跟沈佳仪在一起呢。”周淑真老师摇头:“亏你还跟沈佳仪一起到我家喝茶,真不中用。你们全部都很逊!”

“老师,其实沈佳仪有跟我告白过啦,只是吼,哈哈哈!”我猖狂大笑。

“报告老师!柯景腾只是嘴巴说说,我才是真的追到过沈佳仪得人!”廖英宏为大家倒酒,吆喝干杯。

“得了吧,你那个是诈胡!连手都没有牵过的诈胡!”阿和毫不客气的回复。

大伙开始乱七八糟讨论起,等一下该怎么捉弄沈佳仪。

“等一下灯光暗下,新郎进场时,张家训你伸脚偷偷把新郎绊倒啦!”我用字拍着张家训的肩膀:“反正你脑袋怪怪的,作什么大家都会原谅你的!”

“我才不要,最后跟新郎合照的时候偷偷踩他脚就好了。”张家训歪着头,想了想,“这样比较成熟。”

成熟个屁。

“等一下好友上台发言时,廖英宏你去讲几句话,要屌一点喔!”阿和推举。

“那我就拿着麦克风,很正经的说:勉强的爱情是、不、会、幸、福、的。哈哈!”廖英宏一说,大家笑得前仰后俯,连周淑真老师也笑到快岔气。

我灵机一动,跑去跟曾暗中帮助过我的沈佳仪的姐姐千玉,要了一只奇异笔。

“别动,我们来恶搞。”我在廖英宏的额头上,画了一条黑色的青筋。

“换我帮你。”廖英宏乐得很,也帮我在画了条又肥又粗的青筋。

我们两个“面露青筋人”大剌剌地在婚礼上走来走去,张牙舞爪地装不爽,惹得千玉姐姐骂我们真是幼稚的小鬼。

是啊,我们就是小鬼,所以才会追不到你妹妹呀,哈哈。

婚礼正式开始,灯一暗,庄严的音乐扬起。

沈佳仪穿着一身典雅的白纱,在聚光灯下缓缓走过我们,抿嘴,偷偷对着大家摆摆手。

真美,聚光灯根本就是多余的。

是我看过,最美丽的新娘子了。

腼腆的沈佳仪低着头走到台上,由沈爸爸亲手交给新郎,全场掌声不断。我们又回复到嘻嘻哈哈的乱欢乐,讨论起婚礼结束要怎么跟沈佳仪与新郎合照。

“柯景腾,前几天我打电话问过沈佳仪了,她说合照时可以亲新娘耶!”阿和得意洋洋,大伙点头称是。

“亲新娘,可以伸舌头吗?啦啦啦啦啦……”我开玩笑,伸出舌头乱搅空气。

“新郎都不会生气的话,我们每个人都去亲吧!”没追过沈佳仪的李丰名摩拳擦掌,看着赖彦翔:“你没亲过女生齁?初吻就献给沈佳仪好了!”

“那我们来猜拳,赢的人亲第一个!”廖英宏鼓噪,气氛又开始热烈起来。

我却开始神秘地沉默。大家都要亲的话,我就绝对不亲新娘。

我希望,在沈佳仪的心中,我永远都是最特别的朋友。

幼稚的我,想让沈佳仪永远都记得,柯景腾是唯一没有在婚礼亲过她的人。我连这么一点点的特别,都想要小心珍惜。我不只是她生命的一行批注,还是好多好多绝无仅有的画面。

决定后,我看着新娘与新郎亲吻的瞬间,突然想到一个很特别的热血画面。一个足以将我们这个青春故事,划向电影的特别版结局。

而我计划已久的故事,在这场婚礼,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没有人哭,没有人懊恼,没有人故意喝醉。

只有满地的祝福与胡闹。
一场名为青春的潮水淹没了我们。

浪退时,浑身湿透的我们一起坐在沙滩上,看着我们最喜爱的女孩子用力挥舞双手,幸福踏向人生的另一端。

下一次浪来,会带走女孩留在沙滩上的美好足迹。

但我们还在。

刻在我们心中的女孩模样,也还会在。

豪情不减,嘻笑当年。
满室宾客一一离去。

不知不觉,大伙在你言我语的起哄中,突然安静下来。

这些相熟十五年的老朋友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看着彼此手中的酒杯。

“敬,我们的青春。”我举杯。

大家一饮而尽。

意犹未尽。

后来,我才从一部韩国电影知道:法国乡间传说,热闹喧腾的众人如果突然静下来,便是有天使悠悠经过……

我说,天使可曾离开过?

“等一下要作什么当ending?”廖英宏打了个嗝。

“去打棒球啦。”我伸了懒腰:“我们多的是力气,去棒球打击练习场邂逅落单的美少女吧!”

就这样。

齐聚一堂的黄昏,便在宣泄青春的尾声的铿铿挥击中,悄悄划下句点。

目睹了曾经深爱的女孩得到美丽的幸福后,我回到熟悉的计算机前,打开word文书程序的新文件,一边将数字相机里的相片存到计算机里。

游标停在第一行,底下一片空白。

故事有个美好的结局,只需要起个精采的头。

我看着婚礼上的照片,思绪又陷入多年以前。

有一个成绩爆烂又爱吵闹的男孩,被老师托管给一个气质优雅的女孩……
座位前,座位后。

男孩衣服背上开始出现蓝色墨点。

一回头,女孩的笑颜,让男孩魂萦梦系了八年,羁绊了一生。

“这个故事需要一个意义丰盛、翅膀柔软的名子啊。”我笑笑。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