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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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理想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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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大学,我没有了理想的旗帜,一切都变得不堪忍受起来。

去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我就四处向人打听转系的事。
结果是令人失望的。虽然学校允许学生转系,但却有严格的规定,最关键的一条是,你想去的那个系具有扩容的空间。

那一年,是大学实行扩大招生的第一年,全国招生计划一下就增加了30万,在校舍、教师、学生宿舍基本都没增加的情况下,一下就多招进了30万大学生,几乎每所学校都喊挤。

新闻系的招生人数已大大超过了计划数,由于招生人数多于往年,已经没有扩容空间。

转系的希望破灭了,我的情绪更是一落千丈,我甚至后悔不该来报到,后悔没有回校复读第二年再考。

但是,如果我真的不来报到,真的回校复读,一定会有不少人说我有病,考上了重点大学不去上,而要回校复读,说什么他们也不能理解。

有人说,中国人是最容易满足的人,也是最习惯于妥协的人。在一般人的眼里,能上大学就很不错了,能上重点大学就更不错了,至于兴趣和爱好则不再强求,能如愿当然好,不能如愿就学一行爱一行。可是,如果学了一辈子,干了一辈子也不爱它,怎么办?这就象一桩违背当事人意愿的包办婚姻,没有爱情,没有激情,却要长相守。对当事人来讲,这难道不是最残忍的痛苦?

然后,这种妥协带来的不仅仅是痛苦,它还将能使你快乐,能使你幸福的热情和潜能扼杀掉了,让你留下终生都念念不忘的遗憾。

转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只能呆在图书馆系。

也许是我在电话中无意间透露了我的消沉和失望,父亲给我写来了长长的信,满纸的担忧和勉励。他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一定要学一行爱一行,他告诉我,兴趣和爱好是可以培养的。

既然现实已经无法改变,我就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心态,象父亲告戒的那样,学一行爱一行。

在中学,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勤奋的学生,因为,那时候有一面理想的旗子在前方不远处高高地飘扬着。每当我在茫茫题海里游得累了、困了,我就会抬头看看那面旗子,它象一剂解乏治困的药,让我又重新兴奋起来,拼命地游起来。每当我不堪忍受高三那地狱般的生活时,我就会看看那面旗子,它让我有了忍耐的勇气和力量。

可是进了大学,我没有了理想的旗帜,一切都变得不堪忍受起来。

我记得进大学后的第一节课是政治课,那位头发已经有点花白的老师站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讲得唇干舌燥,并在黑板上写满了板书,可是我看见教室里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在睡觉和看别的书,可老师似乎没看见,他目中无人地自说自听。我当时的感觉是,那位老师也许认为讲课是他的一项任务,他只是将他应该讲的内容讲完,至于学生愿不愿听,在不在听,他并不在乎。

这样的政治课听得索然无味。后来,每次上政治课我都带一本书去看,有时是小说,有时是随便抓到手的一本杂志。

进了大学没多久我就发现,这里与中学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还是在搞应试教育那一套,教师还是满堂灌,学生还是埋头刷刷地记笔记,考试还是考背功,谁能背,谁就能得高分。

前不久,我在西单图书大厦看到一本书,是一位北大毕业生写的,他在文章中将目前仍未摆脱应试教育的大学生活,称为"后中学时代"。我觉得他说的非常准确,我们的大学生活其实是中学生活的延续,如果说有什么改变的话,是我们不需每天都面对一板正经地教训我们的老师,不需每天面对那几张每天都是相同的老师的脸,大学里的老师上完课夹着讲义就走了,有的恐怕连他的学生姓甚名谁都知道的不全。

虽然我努力想学一行爱一行,但是我的理智总在排斥那些我不喜欢的、也不感兴趣的课程。由于不喜欢,也就没有学习的热情,书里的文字读起来味同嚼蜡,那些概念、定义更是让人觉得面目可憎。所以,每摊开课本,我要么是不由自主地犯困、昏昏欲睡,要么是手里捧着书,灵魂却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对我来说,学习成了一种痛苦的事,成了一种折磨。我无比绝望地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仍不能爱上这门专业。

我第一次逃课,是大一下学期。

在这之前,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认真听课了。因为大一上学期我就发现了一个秘密,每次上课,总有一些同学早早地就去了教室,他们提前去不为别的,为的是抢占教室最后一排座位,因为那是与老师距离最远,最不容易被老师关注的地方,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看其他的书或睡觉。

同学中,有人经过长期细心观察和研究得出结论,课堂上,老师重点关注的范围是前三排。他们将前三排称作"死亡地带"。虽然"研究者"提供不了极具说服力的理论根据,但据我细心观察,发现所言极是,老师的目光确实很少落到坐在三排以后的同学身上。

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我也成了一名后排座位的积极争夺者。每次上课,我都提前去教室,进去后就直奔最后一排最偏的一个角落,那是全教室里的最佳位置,因而也是争夺进行得最激烈的地方。如果抢不到最后一排,我就抢倒数第二排,总之,决不悲惨地落入"死亡地带"。

躲在老师看不到或习惯不看的角落,我打发着无聊的、漫长的时间,有时看小说,有时戴上耳塞听音乐,有时什么都不干,呆呆地看窗外呆滞不变的风景。

假如我原来的老师和同学在那个争夺后排座位的队伍里发现了我,一定会大跌眼镜,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不应该是一个如此懒惰、如此消沉、如此不思进取的学生。

在抢占后排座位的争夺战中,我和一些竞争对手竟成了朋友。跟他们聊得深了,我发现,这些抢占后排座位、不认真听课的同学大都是因为对这些课不感兴趣,有的是压根儿就不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象我一样阴差阳错地进对了大门,却进错了小门。有的是对某一门或某几门课不感兴趣,所以不想听课。

他们中,有一位来自陕西的同学,叫冬冬。冬冬是他在网上的名字。

认识冬冬,是在上大公共课的时候。大公共课在阶梯教室上,听课的除了我们图书馆系,还有其他系的同学。每次上大公共课,总是逃课率最高的时候,因为人多,老师一般不点名,就是点名,请同学代为应答也能蒙混过关,上大课的老师是分辩不出真假李逵的。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逃课的胆量,虽然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是每堂课还是会去。那天的课是在下午,知道是上大公共课,抢占后排的同学多,我便提前了十几分钟去教室,当我直奔后排最右边的座位时,发现那里已有人捷足先登了。捷足先登者是一个男生,塞着耳塞正很沉醉地听着音乐。我便退而求次之,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拿出一本书看起来,是刚出炉的、林白的《玻璃虫》。

过了一会,同学陆陆续续都进来了,老师也夹着讲义上了讲台,坐在我旁边的男生仍旁若无人地听着音乐。也许是要倒带,他拔下了耳塞,见我在看书没听课,他悄悄问了一句:"喂,你是哪个系的?"

我和冬冬就这样认识了。

冬冬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我羡慕地说:"你真幸福啊,念中文多好。"

"好什么好,好个屁!"没想到冬冬的脸竟一下涨得通红。

后来我才知道,冬冬的兴趣和爱好是搞音乐,我还知道他是复读生。98年,冬冬报考了中央音乐学院,结果没考上。复读了一年后,他还是想再次报考中央音乐学院,可是他的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本就不赞成他搞音乐,见考了一年没考上,就更不让他报了。结果,填写志愿表时,他和父母之间发生了冲突,父母要他填报文理兼收的经济学专业,他执意要报考中央音乐学院。父母后来以不给他提供学费、生活费相威胁。他妥协了,但是妥协的同时他提出一个条件,他可以不报考中央音乐学院,但是他也不报考经济学专业,因为,他对经济学一点兴趣都没有,看见数字头就大了。妥协的结果是他报考了汉语言文学专业。

我和冬冬同命相怜。我们常在一起聊天、听音乐,有时也一起去附近的一家蹦迪疯狂地宣泄一番。

我和冬冬象情侣一样形影相随。但是我知道这不是爱情,冬冬也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从来就没对我说过"我爱你"。他总是说:"你很可爱"。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因为我们都很孤独,都很无助。我们需要刺激,我们害怕单调乏味的生活会使我们的生命窒息,会使我们的青春过早地凋谢。

我开始跟冬冬一起逃课。不过,我逃的很巧妙,尽量不让老师发现。我们逃课后,有时躲在宿舍听音乐,有时去北大东门的"雕刻时光"酒吧和北大西门的Every Day酒吧看电影。在那里看电影的都是一些"新新人类"和电影发烧友,也有不少逃课的大学生。

可是每次逃了课后,我总会有一种深深的犯罪感,还有一种对父母的愧疚感。特别是每次去邮局领家里给我寄来的生活费时,我就很自责,觉得自己愧对那份寄托着父母希望的汇款。爸爸和妈妈一直为我骄傲,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一切,知道我这样消沉,这样自暴自弃,他们一定很伤心很失望。

我也曾一次次地想振作起来,可我就是打不起精神,翻开课本我就心烦意乱地看不进去。每次临到考试,我就借同学的笔记临时抱佛脚地背它个昏天黑地,居然也能每次混及格。可是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就没这么幸运,有一门课亮了红灯。

得知有一门课不及格的那天晚上,我哭了一整夜,不是自责,也不是懊悔,而是很迷茫,很害怕,很绝望。

我也曾想过逃出大学,如其这样混日子浪费时光,真不如一走了之,出去后,再重新走一条自己愿意走的路。可是,我始终缺少这样的勇气,也缺少这样的胆量。如果我放弃了上大学,回去后,我如何面对父母,面对亲友,面对我的老师和同学?如果我放弃了上大学,在这个重文凭看出身的社会,我是否真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些问题,日日夜夜在我的脑海里翻腾着,令我痛苦万分。

我越来越感觉到生活的无聊和乏味,却找不到改变这种生活的契机。我已经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滑向深渊,却找不到拯救自己的办法。

时间正在一天一天地过去,我似乎能听到时间流动的哗哗声,我很心痛,却又无奈。有时,我真想放纵自己,让灵魂已经麻木的肉体随波逐流。有时,我真想就此沉沦下去,任由命运之舟推到哪里算哪里。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你还年轻,你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

如今,我正站在一个充满分叉的路口,不知道哪一条是归属自己双脚的路。

王姗将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

窗外,那轮象火一样燃烧的太阳已经下山了,炙人的热浪正一步一步退去,一辆洒水车播着悠扬的乐曲、喷射着水花从窗前开过。街灯开始一盏一盏地亮了,酒吧也渐渐失去了午后的宁静。

我不知道该对王姗说什么,我不知道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又该让她作出怎样的选择。当阴差阳错的命运已经摆在面前的时候,是从命运中逃脱,去走一条凶险未卜的路,还是向命运妥协,走一条虽然没有幸福和快乐,但却四平八稳的路?

就在前不久,中央电视台《倪萍聊天》节目邀请我去做嘉宾。那天,聊的话题类似于这个话题。倪萍问我女儿多大了,我说正上高三,她说:"如果你的女儿选择不上大学,去干别的,你会支持她吗?"

我没想到她会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竟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我说:"如果不上大学,她要走的将会是一条注定充满了艰辛的路,所以我希望她上大学。但是,如果她觉得那种选择能给她带来快乐,并有面对艰辛和挫折的思想准备和具备走这条路的能力,我也许会支持她。"

这种莫拟两可的回答也许并不令人满意,但我又能说什么呢?

为什么要让这么多年轻人面临这种艰难的选择?他们脚下的路本应该宽阔些、平坦些,快乐地学习是他们的权利。为什么要让这么多年轻人承受理想错位的痛苦?造成这种错位的原因又怎能全推给他们自己!

有人估计,在校大学生中,可能有40%的人在学习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是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也是一个不能不引人深思的数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有40%的大学生不是在快乐地学习,而是在痛苦地或无奈地学习。

当一个人痛苦、无奈地学习时,这种学习就很难是智慧的学习,很难是创造性的学习。因为,只有当一个人视学习为快乐时,他智慧的源泉才会被发掘,他的创造的潜能才会被激活。

"志愿"是什么,它是一个人喜欢的、感兴趣的、愿意去学习的知识领域,是一个人向社会公开表明的志向和愿望。它应该首先得到尊重和保护。学校要尊重和保护学生的志愿,父母也同样应该尊重和保护孩子的志愿。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学生的"志愿"常常被学校移植或嫁接,常常被父母的意志所左右。

2001年6月2日,北京市高校招生咨询会在地坛公园举行。不到9点钟,咨询现场已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一个个扯着横幅、摆放着宣传板的大专院校咨询点被围得水泄不通,在现场采访的我,惊讶地发现,前来咨询的大都是学生家长,而作为当事人的学生,却少有光顾者。

父母们汗流夹背地挤进一个咨询点问了情况,买下资料,又挤进另一个咨询点打听情况,买下资料。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咨询点,40多岁的李先生好不容易挤到咨询台前,他向负责咨询的老师打听该校经济学专业去年理科录取分数线,然后又仔细询问该专业开设的课程,一一作了记录后,将装着资料的袋子举过头顶从人缝里挤出来。

我问他,孩子怎么没来。他笑着说:"我怕耽误他复习,没让他来。"

我说:"孩子自己不来了解各个学校的情况,怎么作决定?"

他说:"嗨,让他操那份心干啥?你看,我拿了这么多资料,就是为了回去后好好研究,最后作决定的还不是父母,孩子他知道啥,只要好好学习就行。"说着,李先生又向北京理工大学咨询点挤去。

在清华大学咨询台前,我见到一位从山东专程赶来的学生家长,她说她是从网上看到了举办高招咨询会的消息,因为想让孩子报考北京的学校,前一天下午她就赶到了北京。

我问她选择上北京的学校是孩子的意愿还是父母的决定,她笑着说:"主要是我们的意见,因为报考大学是孩子人生的重大选择,选择不当,也许会影响他的一生。"

这位母亲还告诉我,她是北京知青,当年插队去了山东,后来在当地结了婚,一直回不了北京,她让儿子报考北京的学校,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要让儿子实现她多年来的梦想--成为有北京户口的北京人。

报考什么大学,选择什么专业,本是人生的一次重大选择。这个选择的权利是学生,而不应该是父母。父母越俎代庖,不但剥夺了孩子选择的权利,而且还有可能会扼杀他们的创造热情和潜能,使本应该幸福一生、快乐一生的他们,终生吞咽懊悔和遗憾的苦果,使本有可能成为有能力、有趣味的人的他们,成为平庸的、乏味的人。

父母的志愿不应该成为孩子的志愿,父母的理想也不应该成为孩子的理想。因为高中毕业的他们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他们有能力、也有权利选择他们自己的未来。

可是在大学里发生的理想错位的悲剧,有的并不是学校造成的,也不是父母造成的,而是学生自己一手造成的。他们,或是因为信息闭塞、或是因为盲目轻率、或是因为幼稚无知而填错了志愿,但是更多的人却是为了能上大学或出于经济考虑而不得不作出妥协。(未完待续)

一直没有放弃对理想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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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让我作出了妥协,但我却一直没有放弃对理想的坚守。

那天,在午后的酒吧,在听着王姗的倾诉时,一张清瘦苍白的脸从记忆的深处,清晰地浮现出来。
人的记忆有时很奇怪,平时,它似乎沉睡着,那些断裂的、一个个记忆的碎片,被时间冲刷到心的某个角落,使我们常常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可是却不知,那一个个记忆的碎片其实无时不潜伏在我们周围。它们或潜伏在一件很久没有穿过的衣服上,或潜伏在一句偶尔飘过耳边的歌词里,或潜伏在一个突然撞入眼帘的物品上,或潜伏在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里,有时也会潜伏在一个能唤起回忆的场景里。比如那个午后的酒吧,酒吧里那位因理想错位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的女大学生。这一切唤醒了我对一个人的记忆。

那是1997年初,报社派我采写一组有关贫困大学生的报道。当我走近这个特殊的群体时,我发现,这些贫困生有80%来自农村。我还发现,他们所选择的专业大都是学费较低的、不太好的专业。

采访中,我认识了一位来自山区、名叫林永强的年轻人。

我是在校学生处提供的采访名单上看到"林永强"这个名字的。据他们介绍,林永强是个孤儿、属特困生,学费和生活费的来源主要靠他自己做家教、打零工,可是他学业成绩优秀,连续了两个学期被评为校级三好学生。

一个星期天的傍晚,我估计林永强外出做家教该回学校了,便去宿舍找他,同学说他回来后又去校图书馆了。踏着落日的余晖,我找到了校图书馆,在渐渐昏暗起来的阅览室里,我见一位年轻人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看书。一问,果然是林永强。

面前的林永强,中等个儿,戴着一付近视眼镜,脸色有点苍白,可谈吐中却透露出一种他这个年龄少有的成熟和沉稳。

林永强出身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他本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12岁那年患病死了,听说得的是肺炎。林永强上高一那年,一辆装载重物的货车,将一辆装满了人的手扶拖拉机撞进了山崖,那辆手扶拖拉机上有林永强的父亲、母亲和弟弟。

得知噩耗,他狂奔了50多里山路,一路哭着嚎着从学校赶回了家。家里躺着3具血肉模糊、已经冰凉的尸体,双目失明的爷爷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林永强抱着爹哭,抱着娘哭,抱着弟弟哭,哭得昏天黑地。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林永强安葬了亲人。成了孤儿的他,与双目失明的爷爷相依为命。失去了父母,林永强已无力再继续学业,他准备辍学外出打工,等挣到了钱再回来读书。可是村委会的干部对他说:"你是咱们村第一个考上县重点中学的学生,而且成绩那么好,如果退学太可惜了。他们劝他回学校,说村里的乡亲们会帮助他。

从这以后,村里的乡亲,东家送一把米,西家送一棵菜地帮着他们,村委会的干部还亲自到学校为他说情,请求为他减免学费。

1995年高考,林永强终于没有辜负乡亲们的期望,成了地区的理科状元。他的老师告诉他,他的成绩足够填报最好的学校。

村里的乡亲得知消息,跟他一样高兴和激动,在他家门口燃放了一挂千响的鞭炮。

当最初的兴奋和激动过去之后,林永强开始为学费发愁。很久很久以来,他一直就有一个梦想,梦想自己能走进清华园,成为清华大学的学生。他曾研究过清华大学近年来的招生资料,他知道,凭他的考分完全可以大胆地填报这所学校,他最想学的是土木工建专业,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建筑师。

但是清华大学每年的学费就需要几千元,几年的学费在他的眼里是个天文数字。巨额学费象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在他的面前。填报志愿前的几个日夜,他一直在痛苦地思考着,在反复地抉择着。

爷爷知道他在为上学的钱发愁,一天,趁他去地里干活,爷爷一路点着那根帮他认路的竹棍,敲开了乡亲们的门。每进一家,他都双膝跪下磕着头说:"帮帮我的孙子吧,将来他有出息了,一定会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

他家乡的这个县,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他所在的这个乡,又是全县最穷的乡,村里,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过得很艰难。因为穷,这个乡的中小学生辍学率在全县是最高的。虽然如此,乡亲们仍倾其所有,他们将一张张带着体温,沾着汗水的钱放在爷爷的手里。

见爷爷手里拿着一摞皱巴巴的钱摸索着回来,林永强抱着爷爷哭了。

爷爷笑着安慰他说:"别哭,别哭,这下好了,你有钱上学了。"

他一张张地点数着爷爷借来的钱,一共是一千四百零八元零两分。

也就在这一刻,林永强作出了决定,放弃理想,放弃清华,填报一所学费低的学校。作出这个决定是痛苦的,但是他别无选择。他不能再让爷爷为他操心了,他不能再让爷爷四处为他借钱了。况且,他已经无处可借。

他将招生报摊在床上,一所一所学校地寻找,寻找学费在1400元左右的专业。

他终于找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学,这所学校的教育学专业,每年的学费只需1400元。于是,他决定填报这所学校的教育学专业。

当林永强在第一志愿里填上这所学校时,他的手在哆嗦,他的心在哭泣,因为贫穷,他不得不放弃他本可以去的清华,他不得不向命运妥协。

进大学后,林永强一边学习,一边做家教、打零工。周末,他上午去做家教,下午去帮人挨家挨户送广告,送一份5分钱,有时还会去建筑工地做搬砖、和灰泥的小工。暑假和寒假他都没回家,一边打工,一边看书学习。他说,他不但要凭自己的能力完成学业、养活自己,他还要让受了一辈子苦的爷爷过上几天好日子,他每个月都要给爷爷寄去100元钱。

天渐渐黑下来,阅览室的灯亮了。告别时,林永强悄悄告诉我,他正在自学清华大学土木工建专业的教材,他想毕业后报考清华大学的研究生。

我听了很震惊,我没想到,他仍在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并选择了一条艰辛的自学之路。

那次见面后不久,我离开了那座城市,也失去了与林永强的联系,我不知道他是否圆了他的清华梦。但是我知道,那个梦就像一盏灯会永远地亮在他的心里。

就在与王姗见面的那个夏天后的秋天,还是采访大学贫困生,我走进北京地区一所所高校,认识了一位位来自四面八方的贫困生。虽然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都有着其他同学不曾有过的经历,经受过其他同学不曾经受过的苦难。采访中,我曾向他们问过一个相同的问题:你们填报的志愿是不是你们感兴趣的、爱好的专业?他们中竟有70%的人回答说:"不是"。而让他们作出无奈选择的主要原因是:贫穷。

11月5日,北京城里刮着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风,风卷着落叶旋转着,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嘶鸣声。街道上已满是落叶,行人纷纷竖起衣领,侧着身子奋力前行。

顶着大风,我如约来到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采访一位叫姜辛的大学生。

姜辛的宿舍在学生公寓1号楼。门口是一片依然葱绿的草坪,还有几株在风中摇曳的菊花。正是中午,宿舍楼里静悄悄的。我推开217房间虚掩着的门。

姜辛笑眯眯地站起来,他个子不高,穿着一间米黄色的旧夹克,握着我的手很有力很温暖。在这之前我就听说,姜辛是院学生会主席,还是校学生话剧团的编剧和演员。如果不是身上那件显得有点土气的旧夹克,很难将他与贫困生联系起来。

下面记录的是他的自述:

我出生在吉林省桦甸县一个农民家庭。我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小我一岁的弟弟。

我父亲是地道的农民,母亲是当地农村小学的公办教师。由于父亲年轻时身体就落下了病,基本上不能干农活,家里的生活几乎全靠母亲微薄的工资。我家里还有年迈的姥姥,她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也许因为母亲无法摆脱自己的命运,她便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和弟弟身上。我2岁半时,母亲就开始教我认字,在我六、七岁时,她就开始让我看白话版的《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到了小学二、三年级,我自己开始看《红楼梦》、《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小学4年级时,我已经学完了初中的语文教材。

当初,母亲教我认字时,也许并没有希望我以后当作家,或谋一份靠文字吃饭的职业,她只想有一天我能考上大学,能摆脱贫困的命运,不再象她一样一辈子受穷。可是我却痴迷上了文学,还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立下了要当作家的志愿。上初中时,我的作品就开始见诸于报刊,我还喜欢写话剧、写小品、写相声,在全县举行的中学生文艺演出中,我表演的相声还得了一等奖。

1997年,我高中毕业。那年的高考我考得不错,高考成绩出来后,为了填报志愿,我进行了很激烈的思想斗争。那年,我弟弟已经在上高一,母亲一个月四、五百块钱的工资只能勉强让家里人吃上饭,供两个孩子上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当时母亲已被查出患有严重的冠心病,频频发作的心绞痛常常折磨得她面色如纸,可她一直硬挺着站讲台。如果母亲倒下了……,我不敢想下去。

父亲和母亲知道我的兴趣和爱好,他们也觉得我在写作上有灵气,会有发展,虽然家里生活如此窘迫,他们仍将选择的权利交给我自己。

我怎么办?如果去读文科专业,四年的学费、生活费就要好几万,家里就是拆房子卖地也凑不齐这笔钱。我是家里的长子,已经长大成人,我不能让多病的父母再继续供养我。那样,我会日夜不安。

放弃爱好、放弃理想是痛苦的,但是我别无选择。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我填报了军事院校。因为上军事院校不但不用交学费和生活费,连衣服和生活用品都不用自己掏钱。

我以高出录取分数线50多分的成绩被某军事院校录取,学了一门与我的爱好毫不相干的专业。

可是,进校仅仅3个月,不幸就降临到我身上。一天,我在教室里上课,突然感到两眼发黑,一下子便晕倒在地。这种情况,后来又频频发生了几次。学校将我送进北京301医院,检查结果是,椎底动脉血管狭窄。一次次晕倒,就是因为椎底血管狭窄供血不足引起的。医生说,这种病尚无好的治疗方法。

在医院住了一段后,学校跟我做工作,让我退伍回家。闻讯,我如雷轰顶。它给我的打击可想而知。那几天,我躺在病床上偷偷地流泪,我不断问自己,我今后怎么办?怎么办?

从未出过远门的父亲亲自到北京来接我回家。父子见面相对无语,在父亲面前我没有流泪,因为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于他和母亲来说,同样是沉重的打击。

回家后,有一段时间我不愿出门,除了治疗,我几乎整天将自己关在家里冥思苦想,或将自己的苦闷宣泄在一页页稿纸上。一个月后,我终于从痛苦中走出来了,因为我认识到,我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人生的路并没有全部向我关闭,我的身体状况不能适应军事院校的生活,但是在地方院校,我这种病并没有列入不被录取的范围。也就是说,我还可以重新报考地方院校。

我又重新振奋起来,将高中课本找出来复习,准备第二次参加高考。由于身体状况不好,1998年我没有能参加高考。1999年,我和弟弟一起走进了考场。

我和弟弟的高考成绩双双超过了第一批重点院校录取分数线。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本可以填报一所比较好的院校的弟弟,填报了一所农业大学,因为农业大学的收费要比其他院校低。我填报的是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专业。

我之所以填报这个专业,是因为我有一个说出来也许并不高尚,也许很可悲的想法,如果去学文科,我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挣到钱,因为我知道,那些后来出了名的、赚到钱的作家,大多都经历过一段漫长的、既寂寞又清贫的生活。可是,我不能等,我迫切地需要钱,我需要钱给父母亲治病,特别是我母亲,她的病已不能再拖了。为了我和弟弟上学,她一直硬挺着不去医院,连最便宜的降压药都舍不得掏钱买。医生说,她早就该住院了,越往后拖越危险。我想学一个相对来说能尽快挣到钱的专业,有了钱,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将父母送到医院治病。

虽然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专业,但是为了父母,为了弟弟,我必须这样去选择。我对自己说:"50岁之前我要为家人活着,50岁之后我再为自己活着。"

我和弟弟的录取通知书几乎同时到达。见弟弟的高考分数比那所农大的录取分数线高出了50多分,我在心里暗暗为弟弟惋惜和伤心,却无可奈何。

拿到录取通知书,我见每年的学费和住宿费加起来要4000多元,心便一下沉下去了,我知道家里根本就不可能凑齐这笔钱,况且是两个人的学费!

经过考虑,我决定又一次放弃,让弟弟去上学,我外出打工,供他上学。没想到,弟弟也有同样的想法,他说:"哥,你已经耽误了两年,不能再耽误了,我年纪小,可以明年再考。"

父母也是同样的意见,他们认为应该让我先走。

可是4000多元的学费、住宿费仍象大山一样压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上。听说我和弟弟考上了大学,亲戚们虽然生活也过得艰难,却仍给我凑了一千多块钱,加上自己家里的几百块钱,一共有了2000多块钱。

还差一千多块钱,到哪里才能弄到这笔钱?没处借,也没东西可卖,因为家里几乎一贫如洗,连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有。就在学校规定报到的前几天,父亲和母亲商量后决定将房子和菜地卖掉。

我拼命阻拦,虽然那只是两间草房,但那是一家人遮风避雨的地方啊,况且,姥姥已经80多岁了,我怎么忍心让已经风烛残年的她连个睡觉的窝都没有?菜地如果卖了,一家人吃菜又怎么办?可是父母决心已定,他们说:"我们不能因为没有钱误了你的前途,那样我们会后悔一辈子。"

两间草房卖了,菜地也卖了,一共只卖了一千多块钱。

从家里搬出来的那天,我哭了,哭得很伤心,心里满是愧疚。

母亲所在的那所学校,见我一家人无处可去,便借给了我们一间房子。至今,我的父母仍借住在那间狭小的房子里。每想到他们,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

到学校报到的当天,我就开始寻找招聘信息,因为交完了学费和住宿费,我身上只有一百多块钱了,我不能再向家里要钱,我不但必须养活自己,我还要挣钱,为弟弟攒一笔上大学的学费。

一位很有名的经济学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如果打工,也决不找刷盘子的事,因为这种经历不能写进你的履历表。"可是,我首先必须生存。为了生存,我找到了一份发送广告的活。星期天,我背着装满广告、沉甸甸的包站在中关村的街上,给路过的行人发送广告,那是一个常遭白眼的活,有时还会遭到呵斥。虽然一天只能挣二、三十块钱,但是我仍坚持做了一段时间,它帮我度过了最初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后来,我又去一家中介公司打工,是给公司的经理做助理,每周两个半天,月工资200多元。在打工、学习的间隙中,我开始学习做软件,一家公司终于看中了我的能力,让我帮他们做网页,活可以拿回来做,按件计酬,这使我有了更多的学习时间。

去年,弟弟考上了合肥工业大学,我给他寄去了学费。现在每个月我都给他寄100元生活费。

因为贫困,我在个人爱好和责任之间选择了责任,但是这并不等于我从此就放弃了理想。在大学里,我不但是学生话剧团的演员,我还是编剧,我还写散文,写小品,写相声,去年,我写的小品《新编白毛女》在外交学院演出还拿了一等奖。

对于我来说,没有能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专业,确实是一种遗憾,有时我就想,等50岁以后吧,那时候,我也许会放弃所学的专业去专心写作,去实现我当作家的梦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