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心理医生,说说我遇到的抑郁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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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这个行业,在中国兴起得很晚,加上人们普遍对心理问题缺乏自查能力,所以这并不是个讨喜的行业。

而我最初,是一名精神科医生。在跟病人的接触当中,逐渐对心理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参加了医院的心理课程培训,走上了心理诊疗这条路。

必须要说,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心理医生真的非常难,逻辑力,洞察力,理解力都必须要远超常人。丰富的社会阅历对心理医生来说,也是个大大的加分项。

从业这些年,我接触了许多类型的病人,最令我感到头疼的是抑郁症患者。抑郁症,暂时治好的多,永久治愈的少,有人会反反复复很多年,甚至有些抑郁症患者到死也没有走出抑郁症的阴影。

今天,就给大家讲讲抑郁症患者的故事。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说说我遇到的抑郁症患者

有这样一类人,他们大多从事和艺术相关的工作,为了追求艺术上的造诣,他们将自己长期沉浸在某种情绪里面,比如愤怒,悲伤,厌世。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寻求他们想要得到的灵感。

我几年前曾接诊过这样的“患者”,是一个学美术的学生。

第一次接诊时,我就看出他并没有得抑郁症。但是进门之后,他的妈妈就一直跟我描述他在生活中的反常行为,认定他患上了抑郁。我知道,如果我直接下结论说他很健康,她不会相信我。

思索了一下,我便以治疗为由,把他的妈妈请了出去。

当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通过聊天和他建立了信任关系,然后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的回答很简单,说是为了画出有艺术性的作品。

听到这里我有些无语,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期间我和他聊了很多关于艺术的话题,当然我的中心思想始终围绕着两句话——艺术来源于生活,是来自于生活中切身体会的喜怒哀乐,而不是无病呻吟地模仿别人的悲欢离合。真实的情感才有冲击力。

由于时间有限,我和他的聊天匆忙结束。我当着他妈妈的面给他开了一点药,其实只是普通的维生素片。

后来,他的妈妈又带他来复查过几次,每次我都会跟他聊聊最近的生活与艺术创作,当然,为了让妈妈安心,我每次都会给他开一点“药”。几次下来,他的“病”也就“治愈”了。像这样的病人在生活中其实不在少数。有的可能是缺少家人的陪伴,有的可能认为自己的存在感太低,所以才出此下策。

这类病人,我习惯称之为伪抑郁症患者。

抑郁症一般分为三个等级,即轻度,中度,重度。轻中度患者根据情况,可以先进行心理疏导。但是,重度抑郁症患者必须配合药物治疗。

我从业以来接触的第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是一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

我对他的第一感觉是,他可能做过严重的亏心事。当时是已经快到夏天,可是他全身上下除了眼睛耳朵双手以外,全都捂得严严实实。

进门之后,他没有直接走到我对面的病患椅上,而是站在原地,迅速扫视了一圈,然后将门“吧嗒”一声反锁了。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更加确定他有严重的负罪感。

还是老一套,先通过正常地聊天建立信任关系。他说自己以前是一名大车司机,后来总是失眠,而且越来越严重。他来的时候,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在确诊他是重度抑郁症患者之后,我继续深入,问他为什么有这么重的负罪感。

刚开始他不肯说,我反复跟他声明,心理医生有为病人保密的义务。他这才说出了原因。两年前他出过一次车祸,撞飞了一个骑电车带着孩子的女人。

当时他可以刹住车子不压过去的,但是想着儿子还没结婚,如果对方落个残废,光是赔偿高额的治疗费,自己这个家就完了,还不算其他的后续治疗等等。

想到这里他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保险公司支付了大部分的赔偿金,他没受什么影响。但是好景不长,从那天以后他就天天做噩梦。几个月后,因为严重的睡眠不足,和对事故的恐惧,无奈之下他只好卖掉了车。

听到这里我觉得这个人挺可恨的,两条生命在他的一念之间,压成了肉泥。

可恨归可恨,但他现在是我的病人,我必须帮助他。我给他开了一些助睡眠和抗抑郁的药物,叮嘱他按时服药,定期复查。

第二次见他,他还是那个状态,只是精神好了一点。这一次我只是劝他去自首,并没有给他开药。我告诉他,那场事故是他的病因,如果不坦白,谁也治不好他的病。

最后一次见他是两个月之后,他和他媳妇一起来的,也没戴帽子口罩之类的,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他告诉我,明天他就去自首了,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谢谢我,让他明白了人活着其实并不是单单地活着,也明白了做坏事可以骗得过别人,却永远也骗不了自己。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相信他会去自首,我也相信他的病会慢慢好起来。

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我相信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人的情绪就像一架跷跷板,虽然会摇摆震荡,但总有一个平衡点。如果过多地活在负面情绪里,人就容易失控。

哪怕这个人是心理医生也不能例外。

蓝姐是通过同事小张找到我的。

同是心理医生,所以我直接切入正题,问起了她的病因。想要解决一件事,就必须要找到事情的源头。

通过蓝姐的描述,我了解到,她在治疗一位病人时,听了太多的负面情绪,从而引发了自身负面情绪和患者的讲述产生了共鸣。病人没治好,自己却得了病。

当失眠多梦焦虑厌世的症状出现时,身为心理医生的她,自然明白自己患上了抑郁症。刚开始的时候,她也尝试过自治,但是效果不大,现在发展到必须依靠药物才能入睡。

我有点不解。一般心理医生每周都有聚会,通过聊天、相互开导,排解负面情绪。每周都清空一下,一般是很难被负面情绪影响的。

后来蓝姐说,她最近在写一篇论文,已经有几个月没去参加过周末聚会了。为了把论文写好,她还经常熬夜码字,上网查资料。

聊到这里我明白了个大概。原来她是急着写论文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人在疲惫的时候难免负面情绪会增多。再加上她的病人也是同类型的,结果蓝姐在尝试归因纠正患者负面想法时,才不小心被患者绕了进去。

由于我们是在咖啡厅见面的,不方便治疗,所以我便邀请她去我家。到家之后我让蓝姐坐在沙发上面,而我则去将窗帘稍微拉上了一点,让房间里面的光线不那么明亮。再三思考之下,我决定对她实施她对患者使用的归因疗法。

和以往不同的是,我没有打算逐条纠正她的负面想法,而是让她由着自己的情绪去说。在此过程中我不会介入她的想法,除非我觉得可以了,才会出言打断,除此之外我还打开录音笔。

做好这一切我便让她放松身体,尽可能地去感知负面情绪,然后将它说出来。

过程很无聊,蓝姐的这些负面无非就是一些厌世的想法。在她得病之前,她也可以使用归因将这些想法逐条纠正的,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是病人,所以对一些负面情绪失去了自主判断的能力。

大约过了五分钟,蓝姐说了一句,“这个世界不属于我,它囚禁着我,妄图使我慢慢消亡。”

听到这里我觉得时机成熟了,便打断了她,“那你属于这个世界吗?”

蓝姐懵了一下, “是的,我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开玩笑地说:“你本事大了,世界还没嫌弃你,你倒开始嫌弃起世界来了。”

蓝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接着说,“你接着想想,从小到大世界给了你什么?你又给世界做了什么?”

蓝姐思考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世界给了我很多,比如生命,家人,朋友,但我好像只是一味索取,并没有想过要为世界做什么。”

“不,你是一名心理医生。你一直用你的专业在回报这个世界,也帮助了很多患者走出困境。”

蓝姐突然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对呀,我是一名心理医生,怎么可以得病呢?我要用我的职业救助更多无助的人。”

看着重新认识自己身份的蓝姐,我便将录音笔拿了出来,然后逐条播放,让蓝姐自己给自己归因。

人生路上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只有将自己战胜,才会有信心去帮助更多的人。

遇到自己人生路上的坑,绊倒了,爬起来填把土再继续走。只有这样,下次遇到了才不会被绊倒。

大家都知道抑郁症患者自杀率很高。对于一个心理医生来说,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自己的病人自杀。

小孟跳楼的消息是从我们本地的社区论坛传开的。

虽然没有清晰的图片,但是根据发帖者对地点的描述,和帖子里的留言,我大概断定她就是两年前经我治愈的抑郁症患者小孟。

小孟是我同事林姐五年前介绍来我这里治疗的,当时她刚二十出头。前前后后经过了三年左右的治疗加观察, 她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

抑郁症的复发率很高,我当然明白。从业的第一天,我就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小孟是一个特别坚强的姑娘,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令我震惊的消息。

如果当时我观察得再久一些,如果这两年我多找她聊聊天,了解一下她的近况,如果我让她继续服药,或许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我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却仍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这时候电话响了,是林姐。林姐家和小孟家是同一个单元的,她这个时候打电话……

“小翟,你听说了吗?”

我说我听说了。

“确实是小孟,原因还不知道……你别心理负担太重了,咱们都是医生,都清楚这种病是有复发概率的……”

那天晚上,身为心理医生的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患者失眠的痛苦。我一遍遍地回忆那三年的治疗过程,从小孟刚开始接受治疗,到最后各项测试都显示正常,再加上一年多的按时复查,我始终不能接受她自杀的事实。

两天后,我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通知我去公安局做一些协助调查。

负责接待我的是一名老警官,姓王。王警官详细询问了小孟当时的病情与治疗情况,并反复跟我确认,小孟的抑郁症是否已经痊愈。

我从专业角度解释了抑郁症确实有复发的概率,说到小孟的治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王警官,我认为她复发的概率比较小。

看着王警官若有所思的表情,我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小孟……不是自杀吗?”

“这个我们还在调查。谢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回去了。”王警官很官方地回答。我有一股哀求他告诉我真相的冲动,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那段时间,我在歉疚与自我怀疑两种负面情绪中煎熬着。我知道应该及时疏导这种情绪,但是想想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我觉得煎熬反而让我更坦然一些。

直到再次接到林姐的电话。

“小孟应该是抑郁症复发了,不过她的复发是有原因的!”

小孟父母最近整理女儿物品的时候,无意间打开了她的电脑,发现近一年来,小孟一直在一个抑郁症患者聚集的网站,帮助那些正在经历这种痛苦的人。

三个月前,她的QQ上加了一个叫awr的抑郁症患者。小孟经常跟他聊天,鼓励他坚持走出痛苦,分享一些自己成功走出抑郁的经验。而awr也向小孟分享一些他喜欢的音乐、文字等等。

小孟父母陪小孟治疗多年,敏感地察觉到awr分享的那些内容充满了一股消极的情绪。他们找到林姐,想让她来证实一下。

“确实有问题吗?”

“嗯。小孟的抑郁症确实在这样的诱导下复发了。她自杀之前几天,awr给她分享了很多厌世的文章。”

听到这样的结果,我仿佛松了口气,却又有种更加喘不过气的感觉。我突然想到国外的一个案例,有犯罪分子通过网络成批地诱导抑郁症患者自杀。

所以,在这里我想奉劝那些像小孟一样善良的人,在帮助他人的时候,要有底线。如果你的心理素质还不够强大,千万不要去倾听抑郁患者的负面情绪。

同时,不要忽略自己的情绪变化,最好定期约心理医生做一下心理疏导。有人可能觉得,约心理医生就像自己又病情复发一样。其实不然,我说过,连心理医生都要定期聚在一起,互相开导,来排除负面情绪。

随着社会发展,抑郁症患者越来越多了。大部分人还没经济实力看心理医生,有经济实力的也很难走到把抑郁症当个病来对待的地步。大部分的抑郁症人群都在自我戕害,自我煎熬,自我忍耐。其实据我所知,抑郁症都有一个诱因,多是人生路上感到最受伤害的事。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看心理医生,不妨自我疗愈,找到那个因,针对那个因,想办法让自己放下,想办法解决。多接触接触社会,多读些书,把自己的心量视野都放开点,你的病也就好治点。

抑郁症最怕思维陷入定势,钻进死胡同,那就真的只有越来越重的趋势了。

写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是希望大家在生活中,能够正视抑郁症患者。对正常人来说,不要把他们当成“神经病”看待,也不要过分地给他们关爱,因为那在他们眼里,是廉价的同情。如果你不能理解他们,也请尽量尊重他们。

这个病,不挑人,也许你今天春风得意,一日看尽长安花,不定哪天受点挫折也会轮上你。所以要善良,要对这个病有常态心。

最后,希望还在忍受抑郁症折磨的人都能顺利走出阴影,直面生活中的阳光。毕竟窗外阳光彩烂,就连一棵小草都生机盎然,世界赐予我们这么多,我们又有什么权利不努力活着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