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丹-咖啡馆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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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励志名言

搁下电话,他说,生活就是爱开人的玩笑。他毕业以后不想继续呆在实验室里做书呆子,有家公司请他做南欧的顾问,他就很高兴地去了。谁知道,归根结底他还是书呆子一个,不喜欢应酬和生意场上的许多东西,因此,别人开香槟庆祝的时候,他常躲进这样的咖啡馆或小酒巴。紧张的时候,就去抱一大筒冰激凌来,吃完了闷头睡觉。有一次烦透了,干脆跑到委内瑞拉去,和当地人讨土酒喝,每天到船上钓鱼晒太阳,没带电话也没带电脑;回来后,跟暴跳如雷的董事会递交辞呈。想回伦敦教书去的,这家跨国公司却发来邀请了。"嘿嘿,那些大老板反正钱多得数不过来,而我呢,也只不过是个工具。但是真的要去教书就不能那么简单由着性子来了,教了一半摔门走人会伤害到很多学生。再说回伦敦,成天被我妈妈看管着也不自在——在家里我半点说话的份都没有。这家老板懂我的脾气,常给我不定期的假让我调节情绪。我一做就做了三年了……"说到工作,他大多时候是严谨的,然而私底下,他很孩子气!看说到逃到委内瑞拉时他的得意!
他说我不象中国女孩子,不象任何一个地方的女孩子。——也许吧?我不那么符合传统,也跟不上现代;我说中国话喝中国茶喜欢中国的很多东西,却爱满世界疯跑。对流浪的人来说,四海皆家。
他叫起来,"哈!流浪!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到过世界上除了非洲和南极洲以外的所有地方!我可是个很难得的向导。"
"呀!我可请不起你这样的向导。"
"嗯?我才没那么笨,去跟你要工资呢。这样,你就没法解雇我了!哈哈!"
"不——要——工——资!你自己说的,不能耍赖!"
"谁耍赖?我是那个,'一言既出,什么马也难追'!"
"咦,你看过《鹿鼎记》?!"我大为惊讶。
"呵呵,剑桥图书馆里什么书都有。金庸的我都看过,还看过倪匡的《卫斯里》系列呢!怎么样?"他仰起脸洋洋得意地斜过眼睛看着我。
"什么呀!都进了剑桥,还尽看闲书!比不肯上学的更该打!"我拿眼睛白他。
"对,我就是混毕业的!怎么样?"他越发不可一世。
"能怎么样?拉出去打啊!"我想想觉得泄气,"算了,我打不过你。"
他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不过总算使劲咽下去了。"喔,不打了?那流浪的时候,还到我这里领登机证?"
到他那里领登机证?甜甜稣酥麻麻的滋味裹住了我……我不知所措了,甩了一下头说,"说什么哪?流——浪——懂吗?流浪啊!坐飞机?坐巴士,11路!你知道11路吗?"
他瞪圆了眼睛,"什——么——啊!哇,你怎么这么残酷?11路!我跟你流浪得替你扛大包小包,你就那么对待我?我可怜的11路啊!"他作出心疼的样子抚着两条腿。
"不是残酷,"我看着他,觉得有趣极了,"是残忍。"
"那……"他瞪着我,"那,我哭了哦!"
"不至于吧?都说是流浪了,流浪!穷人才流浪,哪有什么大包小包要扛?"
"我……我不管你那么多,绑你上飞机!"

时间不早了,记起我还要找个便宜点的住处,我说我得先走了。他说帐单就留给他吧,他喜欢这样的下午,很感激我让他坐同桌。我也不客气了,道了谢。我倒空了装针线的小缎包,包了点茶叶给他,因为他好象很喜欢闻这种香味。
走出咖啡馆,我满心快乐。只不过想喝杯茶,就打动了一个人,让一个下午变得很有意思。我也有些怅然。走南闯北,除了和我一样的靠打工挣钱支持背包旅行的人们以外,我也碰见过流浪歌手,旅行作家,农场工人,退休的老夫妇……我们围着篝火烤肉唱歌跳舞,我们同乘皮筏漂流……然后挥手道别,有时甚至连道别都没有,各自上路。旅途总是充满未知的乐趣,却也是残忍的。就象浮萍,顺水飘来,匆匆地就擦肩而去了。
不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 ……
每天早晨,往紫砂壶里注入沸水,清香阵阵飘荡开了——他闻得到吗?他说他喜欢闻的。呵,他一定在喝他的咖啡吧?就象那天咖啡馆里……
(六)水晶鞋

"我第二天就回纽约了。"安娅笑得有些苦涩,"因为早上醒来,觉得惊惶。呃,我做事总是凭感觉。"
我不觉得奇怪。因为我也是。我拍拍她的肩头。
她感激地看着我,"十一天以后,我打开Microsoft Messenger,消息框弹出来,说我有邮件……我存档了。有关他的一切,我都存档了。如果你愿意看,就打开看吧。"
"Hi! Ann, sorry I forgot to say, I am Terry,中国名字叫天朗……"
他看着那扇门,希望那个浅浅的粉紫色的身影会突然飘进来。电话再次响起,是助理提醒他该回去准备参加一个晚宴,他意识到自己呆坐了将近三刻钟了。
上帝,如果不是您的意思,为什么,那个女孩子会让我如此心动呢?三十年来,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她好象糅合着南美洲单纯明朗的阳光,咖啡馆宁静柔和的氛围,香草薄荷冰激凌的清甜滋味,和其他许多让我快乐的因素。但如果是您的意思,为什么她就这么走了?说自己是流浪儿,那么她会流浪到哪里去?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者,她仅仅的幻觉?不,她是真实的!这是她留下的一小包桂花茶,散发着清香……
以后的几天,咖啡馆里都没有再出现过一个闹着要开水冲茶的女孩。于是,在这样的咖啡馆里,他竟感到了烦躁。他把茶叶小包放在桌上,觉得很想要些开水来。孩提时代,他喜欢蝙蝠侠,但他不肯睡觉的时候,保姆就给他读些应该读给小女孩们的听的童话,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Cinderella那个故事里,女孩跑出王宫,落下一只水晶鞋,后来王子居然找到了水晶鞋的主人。童话就是童话,哄孩子的……
那边一对青年结了帐要走了。拉美人的相貌,真正的俊男美女。经过时,女孩的目光落到小包上,轻轻地叫了一声"Aha, lovely!"
他抬头笑笑。是的,很可爱,就象它的主人……
"A friend of mine has one like this. Chinese silk is really beautiful."女孩艳羡不已,象在自言自语,也象在对身边的男伴说。
什么?他好象被电了一下,跳起来拦在他们前面,"对不起,小姐,你说你的朋友也有这样的东西?"
女孩吓了一跳,她的男伴有些愠怒地瞪着他。他暗责自己失态,忙用英文重复了一遍,再把前几天的那个下午的际遇大概说了,也不管对方在不在听。
男士听得一头雾水,女孩却兴奋地叫起来,"Ann! It must have been Ann! My! She was here a few days ago! "
女孩是Teresa。她说的那个朋友,叫安娅,发不好中文的朋友都叫她Ann。
上帝,感谢您,在关上窗户的时候,却打开了门!水晶鞋的童话有时也会成真!
安娅,看着你坐在那里,我傻傻地觉得那是我熟悉的人,于是,跟你说了许多许多话,却忘了告诉你,我叫天朗。
安娅,我错过了一次机会,上帝又再给我一次,这次我不想再错过。我要你知道,我说跟你一起去流浪,是认真的。因为,从来没有人给我的感觉那样好。
给我回邮件好吗?告诉我咖啡馆里说好的,还算不算。有的时候,我发痴发傻,让人瞠目,不过我不想改变,我相信终会有人懂我。我相信你懂。
邮件附着一英文首歌,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永在我心》
… …
Maybe I didn't hold you
All those lonely, lonely times
I guess I have never told you
I'm so happy that you are mine
Little things I should have said and done
I just never took the time
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
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
我眼窝酸了。回头看安娅,她早已泪眼婆娑。
(七)喂,嫁给我!

"喜欢吗?"他在电话那头问。
"喜欢!我最喜欢百合了……谢谢。"她在电话这头摆弄着花店送来的一丛水灵灵的百合,"哎,干嘛送我花?"
"要理由吗?"他拉长声音。
"不要。"她很干脆。
"哈,那你干嘛问?"他好象又在喷咖啡。
"要理由吗?"她拉长声音。
"要什么理由呀!我们两个都蛮不讲理的!"他哈哈大笑。
小公寓里电话铃总是显得太吵,可是安娅越来越喜欢了。因为,一摘下,跟着来的就常常是天朗的声音。天朗来电话都会说很久,安娅边听边替他心疼电话费;一搁话筒,又后悔很多话没说。
为什么世间会有你有我?为什么我们会邂逅?为什么素昧平生你我却一见如故?为什么隔着万水千山,你总象在我身边?为什么告诉自己要去佛罗伦萨看古迹去伊斯坦布尔看市集,其实只是因为知道你出差在那里?为什么要发来那么多邮件打来那么多电话,或者半夜三更打开Microsoft Messenger聊到天明——为什么会有思念这种奇妙的情愫呢?为什么……为什么要知道那么多为什么呢?要理由吗?爱就爱了吧!就让两个固执又单纯的孩子,爱得固执而单纯,爱得蛮不讲理吧。
这两天,上线都没有看见天朗。安娅仰天躺在地板上发呆。天朗说起过最近可以放假的,他想回伦敦家里看看。他去了吗?
电话突然疯响,安娅扑过去抓起电话。
"安娅,问你件事。"电话那头,正是天朗,可是他有些吞吞吐吐。
"怎么啦?什么事?"
"你,你,呃,你觉得我好吗?"
"不好!"
"什么?你胡说嘛!我不好?我又真诚,又忠厚,又专情,又聪明,又幽默,又体贴,又浪漫,又勤快,还很有才华很博学!我还不好?不就是身材不如施瓦辛格,相貌不如基诺.里维斯嘛!不过,综合起来很多人都比不上我!你还说不好?"
"咦,你都知道还问我?"
"啊!"他大叫起来,"你——"
她哈哈大笑。难得他有被气到的时候。
公寓门被敲得山响。"谁这么没礼貌?有门铃不用!"安娅心里嘀咕着,对着话筒说了声"对不起"跑去看怎么回事。
门外站的竟然是他!握着移动电话,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本来很温馨的场面,都被你破坏了!"他恶狠狠地说,"喂,本来打算来问你愿不愿意,呃,愿不愿意跟我共度一生的。"
安娅低垂着眼睛,呐呐道"现在呢?"
"现在?哼,就问你肯不肯做我老婆了!喂,嫁给我,肯不肯啊?"
"哇,那么没情调,还那么凶?不肯!"
"什么!不肯?"他把电话往口袋里一插,拦腰把安娅扛到肩上,走进屋里,"都抱过门槛了,你不肯都没用。你可做定我的黄脸婆喽!"
"你这是抱吗?跟扛米袋子差不多!"安娅噼里啪啦拍着他头,"不算不算!"
"那倒回去重新再来过!"
"这算求婚吗?乱七八糟。"
"哈,我们两个本来就蛮不讲理的嘛!"他放下她,正色道:"呃,带我去见你姑妈和爸妈吧,我会认认真真地求婚——我的中文应该不比谁差了吧?你再跟我去伦敦见我爸妈,好吗?"
"我姑妈和爸妈一定不会有意见的,象你这样的孩子看不上还要什么样的?倒是你们家,门槛太高了。"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家家大业大,而且妈妈很严厉的吗?家里的事都要她说了才算吗?"
"家再大也不过是个人家啊!妈妈对我和弟弟是很严厉,可干嘛对你严厉呀?哈,除非等你也叫她'妈妈'的时候,她对你就严厉了。"
"我是真的心里没底。老人家不喜欢我呢?"
"不会啦!妈妈就是天天唠叨我还不成家什么的,我这就带去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儿给她作媳妇,她凭什么不喜欢?要不,先跟我去伦敦?让你先放心,我也好用心想办法讨好你爸妈和姑妈。"
"我还是怕。"
"怕什么,你也很厉害的。我准备等你嫁给我以后专门怕你。因为看样子你比我妈妈还要厉害,笑嘻嘻的就可以收拾人。"
"哦,那之前呢?"
"之前我就怕一件事:怕你变卦。"他取下上衣口袋里的红玫瑰,插到她衣襟上,"这是我的,一生一世,给你。"
她把花再插回到他口袋里,"这是我的,一心一意,给你。"
四目相对。
醉了……
Every moment we share together
Is even better than the moment before
If every day was as good as today was
Then I can't wait till tomorrow comes
这就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刻!时间啊,能从此停驻吗?安娅默祷。
(八)家?

天朗说起过,他们家祖辈做珠宝生意,景况时起时落,母亲过门以后操持有方,在很多方面投资,家底丰厚了不少,听起来好象跟姑妈家差不多吧。可是,眼前的豪宅,比姑妈的住处和三处别墅加起来还要大。一家四口,车子却有九部。也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佣人;连天朗的几匹马和他弟弟天明的几条狼犬都有专人伺候。
"你家雇那么多人,都干什么的呀?"安娅悄悄问。
"嘿嘿,除了妈妈,谁知道啊!我一毕业就躲出去了。弟弟也是,一有机会就不在家呆着。别管那么多,反正我们不会在这里呆久的。对了,需要什么,找黄伯就好了,他是爷爷那时起就在我家做事的,比我爸爸还大好几岁,气派一点,算管家吧。他很疼我们的。小时候,我跟天明挨罚挨训,他就去跟妈妈求情。"
"你们为什么不留在家里替你爸妈工作?"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上女校然后继承你姑妈的产业?"
"你知道我爱流浪的!我想走更多地方,看更多风景,碰更多的人。再说她的旅馆餐厅我又不懂。姑妈一跟我提继承,我就叫她捐了算了。"
"我也差不多嘛。哎,我有理想的——你不觉得我头坏了吧?你知道我为什么学能源吗?我想找到一种可靠持久的绿色能源。在实验室里困着觉得思路枯竭,就干脆到做能源生意的公司里去,希望能在实践中得到启发。你别笑我,我那时真的是这样想的,现在也一样。还有,我也爱自由,窝在家里、店铺里数着钱或者总去莫名其妙的社交场跟人打哈哈,我会发疯的。天明也差不多,不过他运气好,老二比较不引妈妈注意。"
"有理想、爱自由,很正常。我胸无大志,不过,我知道理想在人心中的地位。我不会笑你的。不过,你把你家的事多跟我说说吧,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你没那么经不得事吧?对了,爸爸是老好人一个,怎么都没关系,主要是我妈。哎,记住,她的爱很自我,不容挑战。我记得,我出去工作的第一年回家过圣诞假,天明也从学校回来了。其实,那天他和几个同学聚餐后才回家的。偏是学校放假第一天,妈妈觉得他应该回家吃饭。我们吃完后,妈妈去厨房叫人又弄了很多菜等他回来。天明来,妈妈就看着他吃,好多菜啊,天明愣是不吭声地吃完了。妈妈去睡下以后,天明跑到我房里,脸色煞白,好怕人,说胃里不舒服。我忙送他去医院,洗胃催吐!这事,到现除了我们俩,你是头一个知道的。其他的……比如,跟我妈妈吃饭,不能用错餐具,吃东西不要发出声音,她问你话你就回答,不然别自己开口说话,午饭随便一点,晚餐一吃一两个小时,不可以中途站起来说吃饱了要走了。就为吃饭,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没少受罪。唉,别说我们兄弟俩,亲戚、朋友家的孩子来,也得服从。唉,不说了。想来也不会那么倒霉,我们住几天就走。"
"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些?我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嘿嘿,我想慢慢来嘛。就几天,求你了!过几天,我就说公司有事,我们就溜。你那么机灵,不会应付不了的,是不是?"
"唉……"
"怎么样?我说妈妈会喜欢你的嘛!"天朗喜不自胜。"她要有女儿,也不过如此待遇了。"
"是……"安娅看着满柜子的服饰发呆——都是这几天来天朗的妈妈为她添的,好让她换上,带她去各个社交场合。那是个高贵又精明的老夫人,称安娅为"孩子",可是总让安娅战战兢兢的。安娅是很相信自己的感觉的。"即使总让我挽着她走,总拉我在她身边坐下,我也只觉得敬畏而无从亲近。也许,我太敏感了……"安娅暗自思量。
"哎,你居然听懂广东话和中国台湾话!怎么不早告诉我?"
"广东话没问题,因为我很喜欢谭咏麟、张国荣的粤语歌,我也在香港呆过一阵,甚至还可以说几句。中国台湾话么,原来就是闽南话啊,我也听些闽南话的歌,不过听得不多,所以比较吃力些。"
"哇,真聪明!还有啊,你的英文在美国是美式腔,到英国就变英式了,不含糊!哎,你是双子座的,我也总算明白双子座的含义了,——你呀,做流浪儿也好,做大小姐也好,都不用费力装,因为你本来就是两个人。哈哈,我太幸福了,能娶到一个流浪儿陪我走天涯,还能附带着讨一个大小姐让我妈喜欢。"
"万一错位,陪你走天涯的变成大小姐,到你妈跟前就变成流浪儿,该怎么办?"
"我没问题啊,你就是变成巫婆妖精我也照样爱得死死的;气的是我妈,哈哈!"
"天朗,我们几时离开伦敦?"
"我还怕你给妈妈疼得晕了头不想走!你在妈跟前不难过,我可辛苦得很呢!你不知道,她跟我唠叨说,要带我们回她老家找先生排八字去,还有很多仪式要我去准备——中国台湾那套玩意好复杂的!我说,我还没见过未来岳父岳母呢,人家肯不肯把女儿嫁给我还是个问题,您老人家急什么?她就说我这么大了,做事还是不稳当……生怕你这个好媳妇飞走了的样子,哈哈!就苦了我被她唠叨了。我明天跟她说好吗?"
天朗说要走,老夫人居然答应得很干脆,"好的。工作要紧。"
"妈,那我打电话订机票去了。下次有假期,我跟安娅再回伦敦。"天朗推推安娅,挤挤眼睛,"收拾收拾准备走。"
"咦,你去上班,安娅可以留下啊!"
天朗怔了怔,"妈,安娅也得走了。"
"你们自己不亲近妈,连我未来儿媳也不让亲近?"老夫人板起了脸。
"妈,不是那个意思。安娅也得回去准备好回中国的。"天朗忙陪笑,又暗里冲安娅摇手叫她不要说话。
"不是得等你放假吗?你放假的时候来接她。你上班东跑西跑,安娅一个女孩子在纽约我也不放心,在这里好歹有家人照顾。再说,我还有很多东西要教会她。她应该学的。"老夫人把杯子"噔"地往桌上一放,站起来转身要回房。安娅的心也跟着"噔"地一沉。每当老夫人有这样的举动,旁人就只剩了接受的份。
"妈——"天朗还要说些什么,却见母亲转过脸,眼中的寒光让人心头一凌。
"黄伯,你叫人给大少爷订张机票让他回巴黎。"
"天朗,等下次有假期,你来接安娅一起去中国好了。让安娅留下陪妈妈一阵,她也寂寞啊。"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说话了,"妈妈说,安娅很乖,她很喜欢安娅。"
他又转向安娅,"孩子,这里也就是你家啊!你回家了就多住几天吧。"
家?
曾经和天朗说起过未来的家:家要安在天朗呆得最多的地方,方便天朗工作;家居陈设尽量简单,让人神清气爽,但是安娅和天朗从各处带来的纪念品都要挂起来、摆起来,琳琅满目的;比纽约的租来的公寓要多出四个卧室,因为天朗说以后要有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天朗说一定要有个院子,房子简陋无所谓,可他不喜欢没有院子,没有院子的屋子很气闷的。院里,有很多花草,还有石头桌椅,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坐在那里,天朗喝咖啡,安娅喝茶,孩子们喝牛奶或者果汁……
"要有树屋的!要有树屋!"安娅叫着。
"啊,我们一住下就种一棵树,树大了给你盖个树屋,还放下绳梯让你爬。不过你得管好孩子们,不能让他们做危险动作。要不免谈!"
"喔……对了,你去上班,我干什么?我还是流浪吧?"
"休想!想流浪得跟我一起走,说好的嘛!我上班的时候,你带孩子啦!四个孩子呢,还不够你忙的?"
家?安娅和天朗的家里,有简单的陈设,有花草,有树屋,以后会有四个孩子——可是,家里一定要先有天朗和安娅!那样才会有天朗和安娅的很多乐趣,那才叫天朗和安娅的家!
(九)回家?

"安娅,你到这里来坐。"老夫人坐在沙发上,指指身边的空位。
安娅依言坐下。
"天朗说你喜欢喝茶,我特地叫人去唐人街买了最好的绿茶。"老夫人按铃叫了女佣,"阿莉,给小姐上茶。"
茶叶大概在店里有点放久了,茶色不鲜;安娅想喝自己的桂花香茶,可是没说出来。
"你看看这些照片。"老夫人拿过茶几上的一叠照片塞到安娅手里。
都是女孩子;东方面孔,也有中西合璧的面孔,每一张都娇艳妩媚。安娅看看老夫人。
"我们家这么些年,也做出了点名堂,再说天朗和天明两个孩子从小被管教得很严,他们自己也争气,拿了名校的PHD,又进了有名的公司做事。他们不用靠家里也过得很好,我和他们爸爸看到了,我们这里很多人都看到了。孩子比我们强,我们也高兴啊!"
安娅笑了。她喜欢听。天朗可不就是那么出色、那么要强吗?偏偏心地又纯真得孩童一般,真可爱!
"我和他们爸爸都老了,家里也总得交代给他们两个。我觉得,他们成了家,心就不会那么野不会成天往外跑了,所以,这些年没少操心物色什么样的媳妇。看,这些都是望族或豪门出来的闺秀:有市政官员的女儿,有外来富商的千金……可是他们两个看都不看就跑了。天朗总归大了,懂事了,知道我的心,带你回家了。也好,我接触的圈子里那些女孩儿,娇宠惯了很任性,天朗脾气倔,要是觉得不合意,一定跑远了不回来;再说,那些女孩儿,在西方长大,对家也不一定会很负责任。安娅,我很喜欢你。"老夫人拉起安娅的手放到膝盖上,"你乖乖的,让我很放心。以后,你要跟我贴心。我把家里的事店里的事都说给你听,你学着做。天朗呢,在外面这么多年了,要证明独立也证明够了,也该收心回家好好发展家业了。你要管着他,督促他好好管家里的店铺、投资项目,别让他野在外面了。"
"伯母,天朗不是野在外面,他有他的理想的。"安娅辩解道。
"咳,什么理想!不知天高地厚!当年他爸爸要是有他这么好的家底基础,现在不知道发展得有多好!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他偏连要都不肯要。安娅,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你会知道我的苦心的。"
"伯母,我知道您是为了孩子好。可是,天朗喜欢做他现在在做的事。只要能做喜欢的事,人在其他方面的要求可以降低的。"
"唉,你不会那么说不通吧?别让我失望,安娅!你想想,要是天朗穷得不名一文,你会跟他吗?"老夫人有些不耐烦了。
"伯母,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可能的。天朗不会穷得不名一文的,他有聪明的头脑,决不会没有事做。即使天朗穷了,我相信穷也是暂时的,因为天朗有很多人没有的才华,很多地方需要他去;而我也可以找工作,我们决不会饿死的,反而会过得挺好。"安娅激动了。
老夫人抿紧了嘴,惊呆地看着安娅。握着她的手的手也松开了。乖巧娴静的依人小鸟,怎么会象支鹰似的鼓起羽翼?
"伯母,您大概不知道,我被瑞士的姑妈过继去有好几年了,她希望我学会名门淑女会的一切,然后继承她的旅馆和酒楼,——虽然不及您家业的十分之一,可是也是普通人几辈子花不完的钱财。而我,一直在纽约打工攒钱去背包旅行,姑妈存在我卡上的钱,我都没有动过。我想要的只是多看看世界多些感受。我同样也不可能留在您的铺子里看管帐目。因为那些和我想要的相去太远。所以,我也理解天朗的心情,虽然我不了解他的理想有多伟大。"
"你——你——"老夫人脸色铁青,"你怎么这样说话?你怎么会有那样古怪的想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阿莉,扶我回房间,我要休息了。"
当天,安娅背着包悄悄去找黄伯,"黄伯,拜托您跟老爷、夫人说,我走了。谢谢大家的照顾。"
然后,她到一家小客栈住了一夜。"天朗会恨死我的!他再也不会见我了。母亲是他最在意的人啊!我是个白痴。"她哭着入睡又哭着醒来。
回到纽约,匆匆收拾了东西,退了房子回瑞士。
姑妈在门口等她。
姑妈把她搂在怀里,说,"丫丫,你可回家了!妈给你做八宝松饭吃。"
姑妈还是最疼爱她的,见不到了唠叨,见到了就尽情往她身上倾注慈爱。"不想做生意就不做吧,住在家里总比在外面好。"
她在姑妈怀里哭了个够。姑妈只当纽约太乱,这么多天在她外面受委屈太多,也不盘问,只说,"丫丫,回家了,比什么都好!什么事也没有了!妈疼你,啊?"
回家?我还能回到和天朗说起的那个家里吗?天朗会不会也跟我说"回家了,比什么都好!什么事也没有了"?安娅脑海一片混乱。
拧开收音机,一个华语电台在放歌,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象海深我的爱情浅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象天长我的爱情短

安娅心里一阵抽搐。
(十)约定

"丫丫,电话,接吗?"姑妈拿着电话进来。
"谁来的?"安娅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高烧退了,脑袋仍昏沉沉的。
"Teresa,说是和你在设计班同过学的。"
安娅接过电话,重新躺下,"Hello?"
那边Teresa才说了句Hello,就变成了一个男声,"安娅!安娅!安娅!你要急死我是不是?我家里说你回去了,纽约房东说你不住了,上网你也不在!你怎么可以那么多天都不给我消息?"
"天朗!"安娅忽地坐直了,喜极而泣,"天朗!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我快疯啦!班也上不下去了,只好请了假跑来找Teresa!Teresa 打了很多电话到你们学校校务那里才找到你姑妈家的电话!你怎么好那么残忍,躲起来不见我?"天朗的声音也有些呜咽。
"呜……我闯祸了!我害怕——呜……"安娅鼻子一酸,放声大哭起来,"我顶撞了你妈妈了……呜——怕你不理我——哇——"
"我都知道了都知道了!我不理你??找不到你我都差点去撞墙了!好了,别说那么多了,别哭了,乖,安娅,别哭了……我去瑞士找你可以吗?"
天朗见到姑妈的第一句话是,"姑妈,您好,我叫天朗,我想娶安娅!"
姑妈怔住了,随即又笑,"我以为就我家那个孩子不按理出牌,没想到无独有偶,还有这么一个跟她一样总让人吃惊的!我可知道她这么多天哭哭笑笑为什么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女孩是水做的,所以安娅流那么多眼泪。可天朗好象也是水做的,流的泪不比安娅少。
"你不怪我?"
"你说得那么好,我为什么怪你?我才知道,你那么了解我的心!没人比你更懂我。"
"可是你妈妈生气了。"
"现在生气,等我们给她抱回去一个大胖小子,她还生什么气呀?你真傻。"
"又乱说了,你!"
"哦,我说错了,漂亮闺女也一样,好吗?"
"什么,越说越乱!"
"咦,都说好了要四个孩子的,挑两个给我妈妈看看都舍不得?看看而已,又不给她带走,那么小气干嘛?再说,她对儿子严厉,对孙子孙女未必狠得起来。其实我妈怕孤独。我看我们也会怕,所以,我们得要四个孩子!"
"就算有再多,也都会长大会上学,然后也会离开,也有各自的家的。"
"那个时候,我们也已经很老很老了……呃,我来想想……对了,那时,我在家旁边开个咖啡馆,再在旁边给你开个花店,到你那里买花送给心爱的人的,我都请他喝咖啡。"
"好啊!你的咖啡馆里要是发生了和我们那时一样的故事,我就免费送花给人家!"
"唉,生活那么美好,我怕我们两个不舍得死了。"
"那就不死喽!"安娅咯咯笑。
"那,我们的家就叫'老不死之家',树屋叫'老不死树屋'——"
"打住!打住!"安娅捂住他的嘴,"咖啡馆和花店让我来命名!你取的名字真差劲!"
"好,叫什么?"
"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
"嘿嘿,那,儿子和女儿的名字你也一块想吧!要不我就乱取几个。"
"都交给我了,那你干嘛?"
"我?我就这样抱你,不放开。"
"还有呢?"
"还有唱歌给你听:
Sometimes when we touch
The honesty is too much
And I have to close my eyes and hide
I wanna hold you till I die
Till we both break down and cry
I wanna hold you till the fear in me subsides…"
"丫丫,起来,和天朗去吃饭吧?"姑妈终于问了这么一句。她在门边等了很久了,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两个都是痴孩子!都是痴孩子!"
两个都是痴孩子,所以,咖啡馆和花店,就这么说好了。